推薦序
「這真是一串不平凡的日子!」
當我看到徐如林的《孤鷹行》散文集全稿時,我不禁脫口驚歎了。
在這小小的臺灣島上,崇山峻嶺如秋雁行空,一列列地自北向南迤邐,這些經過劇烈拗折而形成的山脈,由於岩層傾斜,扭曲如弓,千形百態,無不險峻。就大的觀點看來,這簇擁的山脈,宛如一條條閃爍於雲海之上的綠色彩帶;而以一個登山者,俯伏在岩肌上的眼中看來,這個剛健粗獷的線條,這撓曲峭拔的偉構,給予人類心靈上的震撼,是永難磨滅的。
而徐如林,以她小小的年紀,居然能多次地參加冒險犯難的登山行列,已是非比尋常的。更不尋常的是,她帶著一顆靈巧的心上山,無論在蓊鬱的森林中,在一望無際的高山草原上,在峭壁的掙扎攀登時,處處都發揮了她纖細的感受力。最難能可貴的是:下山回家後,她能提起生花妙筆,細膩地描述出她的登山經歷,文句內充滿了好奇、探索的赤子之忱,到處洋溢著民胞物與的真摯情感,令人讀後深深地受了感動。而她,以一個理工科系學生的背景,卻擁有十足駕御文字的能力,文筆的淸新與流暢,比諸名家,亦不多讓。
我們翻閱〈秀尖行〉、〈孤鷹行〉,這兩篇獲選中國現代散文年選的文章,可以驚異地發現,這不只是散文,彷彿已具有詩的性格。
她的部分散文,亦兼跨了小說的領域。以我個人最欣賞的〈浪子麻沁〉一文為例,.在荒山深野中,作者與一個遺世獨立的山胞相遇,一個是疲憊迷途的登山者,一個是原始不馴的山胞獵人,代表的立場卻是對比而非相剋的。從作者接受了麻沁的照拂,到探究他身世之謎的夜談,情節的發展十分緊湊,並充滿了懸疑的氣氛。對於時代潮流推捲的無奈,原是存在於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多少作家以此為題材,寫下無數可歌可泣的洋洋巨著。徐如林卻只以一個獨力抗拒時潮的老山胞,一個充滿戲劇性的一夜,就給了讀者強烈的衝擊與震撼。
另一篇「松蘿湖」,藉一個大學生尋找一個傳說中的湖泊,到這個湖被大眾傳播工具渲染開的經過,表達了理想與現實的衝突。作者的功力,在不說敎的情況下,使她為大自然環境請命的苦心,溢於言表。
此外,〈山訓日記〉、〈女太武雄風〉、〈哈隆‧烏來〉、〈求生記趣〉諸文,是另一種性格的表現,天真漫爛的情懷,幽默風趣的筆調,令人看了,不禁發出會心的微笑。
也許正因為她沒受過正統的文學訓練,所以很容易跳脫窠臼,出塵脫俗自成一格。徐如林的成就也許還少,但絕不是不勞而獲的。我和她認識了一段時間,深知她在中國古典文學的領域裏,曾自行下過一番功夫,建立了深厚的基礎,是以行文流暢,舉重若輕,隱約已有大家風範。
如果一定要指出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可能是:她對自已的能力缺乏信心,不敢放手嘗試結構較大的文章,因此,任許多可以舖展成小說的題材荒廢。例如〈松蘿湖〉一文,只要稍加經營,即可成為一部出色的中篇甚至長篇小說,充分反映這一代大學生的思想作風。而徐如林卻以能力不足自謙,實令人有暴殄天物之憾。
一個新作家誕生,需要多少的鼓勵與關懷?站在登山朋友與讀者的立場上,我除了給予適度的鼓勵,並熱切地期盼她在文學創作上,能有更上一層樓的進展。
楊南郡
作者序
以孤鷹行的姿態重新出發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記得小學作文時,經常用這八個字開頭,當時,只是覺得這樣起頭很文青。沒想到半個多世紀之後,在《孤鷹行》第三度重新編排出版前夕,我真真確確的感受到的,竟然就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是的,四十年前,《孤鷹行》集結我高中與大學時期的作品,作為個人生命歷程一個小小的里程碑,青澀的年代、真摯的感情,那些發生在山林間的人事物,還歷歷在目。
沒想到四十年轉瞬即過,這四十年來,我經歷過《與子偕行》的日子,和楊南郡一起登高山、調查古道,一起揹著背包遊歷國外的名山大水;一起生養兩個孩子,從學走路時就帶著他們上山;近幾年,更一起利用古道為線索,走進一段一段少為人知的台灣歷史……
而今,我的人生又回復到孤鷹行的狀態,這個時候再度重編《孤鷹行》,對我來說,是一個意義重大的啟示。
「孤獨的鷹,才飛得高」,年輕的我,這樣鼓勵著重新調整人生的我。
我從小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個子雖小膽量大,經常做一些讓人捏一把冷汗的事,從中得到冒險過關,腎上腺素與腦啡加速分泌的快感。
然而,我也有過柔弱甚至暗中垂淚的事,那是在調查清代八通關古道時,面對山洪暴漲,隔天卻不得不渡溪的狀況。心裡惦記著家中年幼的兩個孩子,原本不顧死活的人,竟然第一次有怕死感覺。「為母則弱」是我當時的心情寫照。
另一次感到柔弱無助,是在去年八月中,當楊南郡因為食道癌轉移至淋巴,歷經七次手術、二波的放射治療與化療,仍然止不住癌細胞強烈的攻勢時。白天,我冷靜的接待一波波探病的親友,為他們解說病況;冷靜的與醫師、牧師討論安寧緩和療法與受洗的流程;卻在他第一次,因為無法忍受劇烈疼痛與窒息感,開始請院方施打嗎啡時,於凌晨四點,躲在浴廁裡崩潰大哭。
再堅強的人,也會因為心有牽絆而柔弱。鷹也如此。
我小的時候住在三峽山邊,結婚後四次買房子,不論在士林、內湖、新店、金山,也都依傍著山而住。春天,常常和小孩在住家附近,看著母鷹帶著學飛的小鷹低空盤旋,一面飛翔一面呼應小鷹的鳴叫。秋天,則可以看到兩隻正在愛戀中的鷹,為築巢而往來奔波。
心有牽絆的母鷹,無論多麼強壯,可摶扶搖直上數千公尺,做為母親與妻子,也只能壓抑自己高飛的本能,緩緩盤旋在低海拔的郊山上空。
鷹啊,我希望在高山之上與妳相遇!
「孤獨的鷹,才飛得高」,即將由中年邁入老年的我,現在卸下一切羈絆,以孤鷹行的姿態重新出發了。
徐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