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文版序
本書能夠被譯成中文是我的榮幸,梭羅也應該會感到高興。他是首位閱讀過中國道家與儒家的英譯古典經書的美國人之一。他信奉這些古籍,從中獲得心靈上與哲學上的智慧,他本人的自然觀主要是道家思想。你們的樹的外觀雖說與梭羅在麻薩諸塞州看到的不同,但是梭羅必然知道,這些樹的特質、所表現的真實,以及散發的美,都是等量齊觀的。我深信他也必然想到臺灣赤松林與臺灣鐵杉林內走走,愛慕你們的紅檜巨樹林,以及觀賞臺灣三角楓的葉色。我們無法替梭羅看這些樹,但是我們能夠學習用自己的眼睛看這些樹,正如他過去所做的,我們以此方式來尊崇他。
理查.希金斯
於麻薩諸塞州康科德鎮
二〇一八年七月十二日
譯序
科學需要詩人代言
亨利.大衛.梭羅,是一個難以歸類的人。光是後人給他的名銜就不下十種。有關他的專書,超過美國有史以來任何一個人。他過世一百五十年後,就至少有十本他的傳記。令人驚奇的是,至今還有人鑽研他的思想與言行,發揚他的理念,而這些傳記的材料全來自一座蘊藏量豐富的礦脈:梭羅生前的著作,包括書、論述、隨筆、詩,以及二百萬字的日記,合計二十餘卷。
梭羅以其獨特的方式觀察、記錄自然,用他的語言敍說自然。他隨時仔細地觀察並詳盡地記錄康科德鎮及其鄰近地區之三百多種野生植物的物候變化,亦即它們每年抽葉、開花、結實、成長及死亡的日期。這舉動在當時並不受到重視,甚至被譏為無所事事。誰料在一個世紀後,這些記錄變成寶貴的礦石,被人拿來琢磨成燦爛奪目的珍寶。這些珍寶以《對種子的信心》(Faith in a Seed, 1993)、《野生果子》(Wild Fruits, 2000)、《瓦爾登的暖化》(Walden Warming, 2014)、《梭羅的野花》(Thoreau’s Wildflowers, 2016)、《梭羅的一生》(Henry David Thoreau: A Life, 2017)、《梭羅與樹的四時語言》(Thoreau and the Language of Trees, 2017),以及最近的《梭羅傳》(The Biography of Henry David Thoreau, 2018)等方式公開展示,成為重要的博物學文獻與推動環境主義的有力論述。
《梭羅與樹的四時語言》卻是相當特殊的一本書,簡單地說是梭羅在樹林裡的沉思及其所悟出的自然之道的紀錄。那些是他在過世前的十一年裡,不分季節、月分,晨昏、晝夜,晴雨、霧天,親近樹與林的紀錄與心得。他思考樹的樣貌並解讀樹與林的生態,他藉描述樹來闡述他的生命哲學觀。
呈現梭羅的科學思維與梭羅透視樹與林的生態,是本書的另一個特點。梭羅提出森林的演替理論(林地樹種的更替)、樹林的營養循環(落葉、腐解,及樹液的輸送),及樹不因為高齡而停止增加生物量。這些理論遠遠走在當時的森林科學前面。當今的科學硏究,例如登在二〇一六年《科學》(Science)上的論文,證實了梭羅這些理論的正確性。這種先見之明,著實讓我們驚奇丶佩服。
當代尚有少數人否認人類活動已造成氣候的變化,及其所帶來的巨大環境災難。梭羅若在世,勢必會嚴厲地筆伐這些人,一如他當年嚴厲譴責擁奴制度的不義。
筆者在翻譯的過程中遭遇了若干困擾。其一是植物多用英文俗名,在譯成中文俗名之時,有可能會出現差錯。其二,詩人的想像力豐富且抽象,有許多文句艱澀難懂,譯者雖向英文專業人士請益,亦難得到肯定的答案。這些地方將留待再版時修正,請讀者見諒。
書中出現 nature 或 Nature(不是句首)同字不同的寫法。前者是普通名詞,廣泛地指地球或宇宙的環境(如地質丶氣候)與其內的生命(如動植物),我譯成「自然」。而Nature是抽象名詞,是指神存在之形體。梭羅的 Nature 是指神所創造的獨一無二之形體,我譯為「神的自然」。事實上,二十世紀以後已罕有人用 Nature 這個字了。
梭羅無法解釋他觀察到的若干生態現象,但在今天卻已有科學答案。例如在「欹斜的鐵杉」一節裡,梭羅觀察到土堤上的鐵杉向河中央傾斜,但不知其理為何。我們現在知道這是河堤的表土層向河中央緩緩下滑,樹幹底部因此傾斜或彎曲之故我的學術專業是森林生態學,與北美洲的寒溫帶森林相處過十多年,書中的四季更迭、樹種,及樹林我也都熟悉,卻從未有過像梭羅這種深層的感受與體驗,實在汗顏!譯完本書,我深深地感覺到:科學實在是迫切地需要詩人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