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龍之聲,地之動
──讀戴安娜夫人和邱陽創巴仁波切的人生
這是一本極為誠實、極為親密的、關於創巴仁波切不凡人生第一手的側寫傳記。寫書的人亦是同樣的不平凡──她正是十六歲時即不顧一切嫁給仁波切的英國女子,戴安娜夫人。經由戴安娜夫人真誠懇切、毫無隱瞞的心路歷程之講述,我們看到了這位把佛教帶入西方的先驅大師──邱陽創巴仁波切生命的困頓、轉變,和他無畏、無我的犧牲奉獻。我們也看到戴安娜夫人不渝的至情與虔敬,使得人世間紛紛擾擾的愛取爭執,昇華成大愛的超越和永恆。他們共經的旅程交織著風雨雷電,絕非一帆風順;他們也見證了佛教傳入西方的艱難過程與無限可能。書中的文字,平鋪直敘、無有做作,但在這些看似平常的故事底下,我們卻見到了波瀾洶湧的壯闊大海,其中匯聚了無數勇士菩薩的血淚、辛酸、挫折與尊嚴。
閱讀本書的三把鎖鑰
然而,閱讀如此宏觀、豐饒的一本書,若無先具備有一個開放的心態,以了解創巴仁波切教化西方弟子之時代與文化背景,以及仁波切本人特異不尋常的接引方法,我們極有可能因道德常理的批判而對創巴仁波切當年的行為產生重重誤解,這樣的誤解只將障蔽我們深觀其教法奧祕的機會。我們可以從外、內、與祕密三個層面,分析歸結出三把閱讀、理解本書的鎖鑰;此三點分別是:時空背景、瘋智行徑、與香巴拉覺悟社會之緣起。以下,我們可以試著用這三把鎖鑰來切入這本傳記:
第一,就時空背景而言,六○、七○年代的美國,是一個探索、追求、狂野的年代;「嬉皮」世代摧破了中產階級拘謹、保守的屏障,越戰與和平之訴求打開了人們向來狹隘的視野;在尋找靈性解脫的同時,饑渴的大眾常常誤入各式各樣的陷阱──他們或固著於外相,或顛倒於斷常(二邊),以致於種種向上的追求,變成了糖果和蜜奶,雖然暫舔滋味,但毫無究竟可言。為對治此一「精神性之唯物主義」的迷思,創巴仁波切不顧強烈的反對與攻訐,毅然決然地捨棄他的僧人戒律,以徹底融入當時眾生之情境:體會他們的心態,運用他們的語言,幫助他們超脫其迷障。
其次,就他所顯現之離經叛道的「瘋智」(crazy wisdom)行徑而言,正如香巴拉出版社負責人山姆?博秋茲於書末所提到的:「(仁波切)的一生呈現多種不同的樣貌:如僧侶、結婚的喇嘛、父親、瘋智瑜伽士、大學創辦人、藝術家、君主等等。在梵文中,像創巴仁波切這樣的人被形容為大成就者,mahasiddha──大成就者不只透過修行、研讀和了證而有大成就,他也超越一般社會期望或行為的限制。」創巴仁波切狂放的、應機施教的手段繼承了其上師堪布剛夏的「瘋智」傳統──但這必得是先有智慧,才有瘋狂,而不是一味的標新立異、自以為狂。瘋智體現者所展示的是無盡的智慧慈悲與方便善巧,其所擁有的是一顆與眾生之痛苦共同脈動、滴血、真實無偽的心。為此,他們渡生的顯化,往往突破世俗的框架──如仁波切為點醒其友阿貢仁波切,不惜在桑耶林撒尿相諫的離譜行為;或是仁波切其他即興、激烈、突破形式的狂誕教化方式。古來,在印度密續佛教中有所謂的《八十四大成就者傳》(The Lives of the Eighty-Four Mahasiddhas ),記述了瘋智大師各種的癲狂事蹟。然而,這絕對是非凡之人能行的非凡事業,不是我們一般人所能揣度、或模擬的。
第三,創巴仁波切本身除了是藏傳佛教噶舉派的轉世祖古,並兼持寧瑪派之傳承,同時,他更是一位稀有的伏藏師(terton),揭露適合時代迫切需求的尊貴法教,特別是發掘了香巴拉伏藏(Shambhala terma)。創巴仁波切與香巴拉伏藏的淵源起自於他年少時在藏地所親見的靈視(vision),與他日後在北美七○年代中期陸續接收而得的香巴拉心意伏藏。據仁波切所述,「這一系列的香巴拉伏藏不是由蓮花生大士直接傳授,而是來自蓮師的化身──林國的格薩王,也來自香巴拉王國歷代利格登王的心。」在創巴仁波切於北美弘法的十七年之中,後期十年間,即以弘揚香巴拉的覺悟社會為主;他因此創設了許多嶄新的佛教語彙,如本初善(basic goodness)、東方大日、四威嚴,各式的規制(如香巴拉訓練、金剛護法),和各種象徵之旗幟、標章等。實現一個香巴拉的覺悟社會是創巴仁波切念玆在玆的願景視見;其基礎是眾生咸具本覺性,經由無畏與溫柔的勇士智慧,堅定不移的戒律,以及生起風馬之能量、慈悲光燦的信心來達成。香巴拉不見得是一個遙遠虛幻的淨土國度,卻是一種當下存在之完足飽滿、清明覺照的狀態。
不了解香巴拉的原理原則,就無能理解到創巴仁波切的心血精髓;而若無法自現象界的感官覺受中深體實相的精微無垠,也就無法進入香巴拉之廣大神奇、不可測度的世界。
讀者可能面對的挑戰
對於大部分的讀者來說,也許書中的某些部分會令他們讀來瞠目結舌、不知所措。這些挑戰包括仁波切與女人的關係、飲酒過量等行徑;戴安娜夫人於此書裡直言不諱地描述了這些事實。對於她自己與仁波切親密關係的羅曼史細節,她更作了詳實、生動、坦白的直述,尺度上或者超過一般讀者對所謂「精神上師」的期許。創巴仁波切曾告訴過當時年輕的戴安娜:「我最愛的是上師,我的上師就是佛法;佛法永遠是我的最愛,但妳永遠是我的第二愛。」終其一生,仁波切有多位女性的伴侶,但戴安娜夫人理解其舉遠超越性行為本身的黏膩攀執,而是一種與另一眾生全然無隔的親近方法。誠然,這樣的行為引人非議,但我們可以確信的是,創巴仁波切畢生謹持菩薩戒律:「絕不傷害任一眾生」。他的所有作為都是公開的,毫無任何的矯飾隱瞞;人前人後,他始終表裡一致。
我的學佛背景,起始於大乘的漢傳佛教禪淨二宗。一開始,之於創巴仁波切所碰觸的佛教禁忌,我亦頗覺難以置信、難以理解。在我早年親近香巴拉法教的時日裡,我曾與多位仁波切早期的弟子們討論過這些問題,其中,也包括數位仁波切的「明妃」。然而就我所匯集的印象中,性之本身,似乎從來不是重點;反而,她們的感覺是「與性無關」,或者甚而經驗到「巨大的溫柔與開放」。再者,就飲酒這事來看,從外表上,創巴仁波切似乎是以酗酒將自己推向生命的終點,可是,身為密乘大師的他,多年以前早知自己壽命的年限──一切他早有預見。而今,從創巴仁波切的眾多弟子當中,我們所見的是這些人的全生命,因仁波切智慧與慈悲的光熱,而獲致徹底的轉化……他們不但身心皆轉向佛法,亦自修、利眾,成為延續香巴拉法脈的行者和導師。這樣的事實是有目共睹、不容置疑的。我們一般人總愛用自己有限的心思來批判、評斷他人的行徑,但其中有多少是我們自己的臆想、有多少是真相之本身?那是難以確定的。
戴安娜夫人在紐約的一場演講中,曾提起她要寫這本書的動機:「與其讓其他人以各自的角度來為這些故事加油添醋,不如由我自己來說吧。」喧囂俱寂聽天籟,塵埃落定則見真:在他入涅二十餘年後,創巴仁波切的教法現是更為光耀、更普照世間──真理的力量,畢竟是超越時空、無遠弗屆的。
法道旅途的艱危之處
創巴仁波切從不鼓勵弟子模傲他的舉動行止,反之,他深深告誡他們「自欺」之危險。修道之旅的歧途甚多,不論是精神性的唯物、或是自我驕慢的膨脹,內心的戒行若不精嚴,只有加速沈淪一途。創巴仁波切本是金剛乘大師,有能力「轉煩惱為菩提」,但就我們常人而言,究竟是在轉煩惱、還是被煩惱所轉,這其中有天淵之別,不可不慎!在創巴仁波切圓寂、攝政王陷入愛滋病事件時期的香巴拉,便經過了一個無可比擬的、極為嚴苛的考驗;這一直到創巴仁波切的法嗣暨子嗣──薩姜米龐仁波切正式昇座、領導香巴拉團體進入另一新的紀元,這些巨大風浪才漸次平息。創巴仁波切身為第一位當世之「薩姜」(大地怙主),稱為龍薩姜(Druk Sakyong):天龍雷鳴,大地震動,他這一生所傳揚的、結合出世和入世、絕對與相對真理的不二法門,已隨著時日遷移而功用彰顯;他的勇士大愛綿延久長,智慧法身常溫暖人間。
也許,最重要的,不管你是不是一個佛教徒,只要你會被人性的真、善、美所觸動,都能在閱讀這本引人入勝的書裡得到啟示。因為這是一位真情至性、坦率勇敢的女子與一個偉大生命的交會記錄;它無有終點,只有不盡的愛與懷思。戴安娜夫人書中後部引用那首羅伯特.本斯(Robert Burns)之歌詞所顯示的、對創巴仁波切的永恆感念,非常令人動容:
對於你們所有身陷愛戀又無法自拔的人
我同情你們承受的苦楚
因為我已親身體驗,知道你們的心中充滿悲痛──
那沒有人可以療癒的哀傷。
三寶弟子,香巴拉人,
蔡雅琴 謹誌
二○○九年三月,台北
(歡迎讀者進一步閱讀香巴拉法教相關資料:shambhalachinese.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