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一切都從那些睡不著的夜晚開始⋯⋯
不知道有過多少個相似的時刻,靠在頂樓圍牆邊,居高臨下看整座城市沉睡的樣子,夜色將我隱去,彷彿我是這黑暗的一部分,沒有人會注意到我,我也沒有人能夠注視,不只是空間上的寂靜,連聲音也是,一切彷彿都在這個時刻凝結,除了辛勤的交通號誌,還在為沒有人通行的路口變換燈號。
雖然紅燈綠燈在此刻看似毫無作用,倒卻提醒了我時間是流動的,意義就發生在這個它不知道的小角落裡。其實我也不是失眠,不想入睡的成分居多,那種倔,彷彿在抵抗著心裡似乎還有個缺沒被滿足,如果現在就寢,那一天就真的過完了,而我又浪費了。
理性上都明白再耗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不如早睡早起,好好規劃善用自己的時間,但在我的歷史裡卻還是一再重蹈覆轍,若是痛苦的根源沒有止息,再多正向的念頭都只是一閃而過的流星,也許我始終沒有想通的,自己為什麼又過了這一天,而明天又有什麼值得過的?
沒有不知足,也並非經歷什麼一蹶不振的挫折,更沒有遭遇任何無法挽回的劫難,只不過生活裡總會走過幾個坎、吃過一些苦,可是我不知道,也許是我對自己所知甚少,為何光是活在這世上就費盡力氣了,也許那些痛苦的根源就連本人也沒有覺察。
做人不難,難的是做自己想要成為的人;活著不難,難的是說服自己這樣也算活著。說不定厭世者沒有不喜歡這個世界,只是因為太努力了,努力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夠變好。
一個幽靈,一個虛無主義的幽靈,在黑夜遊蕩。
十四歲時面臨人生第一個升學關卡,年少的我初次面對如此緊繃的壓力,彷彿反覆訓誡著失敗的代價,每每想起過完這關還有下一關,讀書考試升學後又是讀書考試升學,遂開始對人生提出了第一個質疑,我們都是否必須得照著寫定的劇本走?當時寫了一首青澀的新詩,把生命比擬成列車,我們都在一趟明知會有終點卻不知何時抵達的旅程上,卻定然得轉乘一班又一班的車次,再與片刻的緣分失之交臂。
旅途尚未結束,早已經下了車,當初那個少年應該從未想過,比起不斷轉乘的過程,離站後面對茫無涯際的前方,那才是人生裡最令人惘然的風景。
從那時對自我存在的詰問,之後又過了雙倍的生命,至今依然恍惚、依然疏離,時時還是覺得人生沒有什麼意義。倒也不是從此消極面對,我試著從許多書中找尋答案,想以他山之石在一片漆黑中點燃火花,結果發現人生還真的沒有什麼意義,但說的是一種類似使命或來世的客觀意義。
有信仰的人或許會反對這樣的結論,對我來說卻倒像放下了一塊大石,一趟旅途如果抵達終點並非終極的目標,那麼最重要的就落在過程。這個堪稱最具代表性的哲學問題,在學者們的解讀中,我最認同的是蘇格蘭哲學家麥金泰爾的敘事歷史論,一個人就是他自己的敘事者,他只說自己的故事,所以他的問題應該轉向在這個故事裡到底要傳達什麼?
如同法國作家馬爾羅所說:「一個人是他一生行為的總和:他所做的,和他能做的。」唯有去釐清整體脈絡才能理解一個人的生命,想要知道自己的價值,必然要先確認自己是誰;想要探問自己該往哪裡去,必然就得知悉自己從何而來。
年方逾三十,還未達不惑,說實在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歲數,想說自己老,又有太多人情世故仍尚未熟諳,但說自己年輕,卻已不再像過去橫衝直撞、愛恨分明。處在這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時期,或許恰好是這漫長人生的測量點,我要站在標的上,回頭檢視最初的自己,再轉身望向最終的方向。
「所以,你知道活著的意義是什麼了嗎?」
一些人在手機的另一邊向我這樣請益,或者該說求救。往往在這句疑問之後,他們便開始拋出自己沉甸甸的人生經歷,在無月無晴的晚上,螢幕裡有時顯得比這夜還要黑暗。我曾經嘗試一一接住這些問句,甚至把自己的心神都拉扯進去,後來仍舊發現諸如此類的事只是一再輪迴,可能他們不過是希望有個人能夠傾聽他們的故事,投射一些同情;又可能要如看一部電影般地去徹底讀懂他人的人生,任誰都無能為力,就像我的人生只有我自己能過,不是另一個人可以救援。
當然也遇過不少人對我說著:「謝謝你的詩和文章,在我最低落時拉了我一把。」我接受這樣的好意,卻不免感到困惑,總是只能誠實回應:「我並沒有為你做了什麼,老實說我連自己都拯救不了。你真要感謝,是要謝謝你自己,因為是你自己選擇了做些什麼,是你救了你自己。」
我知道痛苦不能比擬,但處在社會相對優勢位置的我,故事應該算是輕盈了一些,儘管如此,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在這求生的過程中,雖然是幸運才能夠倖存,也許一念之差就墜入寂靜了,但必然是對生命的真理還有一絲期望。
這本書是我試著從眾多的經驗或知識中整理自己的人生,或者記錄著某些思維轉變的過程。也許不一定有他人什麼幫助,但對我來說,能夠寫下來就是一種幸運了。
交通號誌不知道換了多少次的紅燈,說不定會像深夜路口的那一個,總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小角落產生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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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亂世感襲來之際
一直很喜歡李豪的詩,因為其中有無比真誠的覺知體驗。那些看似憂傷絕望的句子裡,有著晶瑩剔透的微光,帶來一絲絲溫暖。
讀了《厭世者求生指南》才知道,詩人最好的自處方式,無非弄清楚這些事:「我是誰?」、「我從哪裡來?」、「又要往哪裡去?」存在主義總愛說,人被造物者拋擲於這個世界,其中的生滅何其憂傷。對此,李豪有一層積極的翻轉詮釋:「像我這樣沒有信仰、總是懷疑一切正確性的人而言,卻是再好不過,代表我們毫無包袱,必須依靠自己判斷想要成為怎樣的人。」
於是,「厭世者」這枚標籤僅僅是標籤而已,自己的樣子只有自己知道,該怎麼生存也向來是自己說了算。「求生指南」或許才是李豪最珍貴的心事,也正是這本書閃閃發亮的地方。成長的艱難、家庭的變故、愛情的幻滅、職場的困頓……這些生而為人必須承受的境遇,李豪不避諱也不遮掩,一邊勾勒問題,一邊分享最私密的解方。
害怕跟自己相處、沒勇氣做自己、總是徬徨歧路的人,尤其適合讀《厭世者求生指南》。世上苦人多,但苦的不只自己一個。痛苦的時候,最是需要思想的洗刷,用一念之轉來化解糾結。糾結太多,只會放大痛苦,無益於解決痛苦。
從厭世到追求幸福,正是一念之轉的結果。我很贊同李豪說的:「人生最大的幸福在於和對的人分享自己的美麗與哀愁,分享才能使幸福成真。」感謝李豪在這本書裡的分享,那是在亂世感襲來之際,最能觸動內心的人生幸福論。
(凌性傑/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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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世與求生之間的張力裡,藏著什麼?
某段時期,我在演講結束時,都會請觀眾填寫一份不具名問卷。上頭問著,你心中最快樂的事,是什麼?
整年下來,上百份回應包含和家人在一起、吃大餐、放長假等,所有你能想像得到的答案,都有人提過。
後來,我把這些答案拿去做「文字雲」分析後,結果跑出了大大的三個字:做自己。(按:文字雲分析後,出現的最大字,是指被最多人提到的字)
顯然對許多人而言,「做自己」是最快樂的事。只是,我們都知道這並不容易。各種社會束縛與框架限制,我們都不陌生。但當中我覺得最難的關鍵,其實源自於做自己的起點:你想做的是,怎樣的自己?
書裡三個讓人屏息地提問:「你是誰?」、「你從哪來?」、「你要去哪裡?」其實這些問題,正隱約地呼應著那最難的關鍵。容我再問你一次:你想做的是,怎樣的自己?
而本書正是作者李豪在不斷探問自己這些命題時,目前的暫時性答案。
本書談「厭世」,也談「求生」。困在這二元之間,時常弄得我們不太舒服。但或許,在這看似對立的張力之中,很可能藏著許多線索,將告訴我們剛剛那些命題的可能答案。
讀過本書,或許未必能立刻不厭世。但你會發現,原來在做自己、探究生命意義的路上,必然有痛苦的成分,每個人都一樣;而這苦,時常會以厭世的狀態包裹著。
我們能否看清楚「厭世背後」的訊息,而不困在「厭世狀態」本身,似乎決定了我們能否跳脫厭世,甚至善用厭世,來回答某些生命裡重要的提問。
願我們都能在這張力之中,看到更多可能性。
(蘇益賢/臨床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