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孩子是依照父母的樣子長大的
洪 蘭/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創所所長
自從1992年,義大利的神經學家在猴子的大腦裡,發現了鏡像神經元後,它就成為心理學家的最愛,因為它幾乎可以被用來解釋發展心理學、社會心理學、教育心理學,甚至犯罪心理學上的種種現象。比如說,當初會發現這個鏡像神經元,是因為有個神經學家在實驗室拿東西起來吃,他發現安靜坐在椅子上,等待做實驗彌猴的大腦前運動皮質區,專門負責做動作的計畫和執行的神經細胞突然活化起來了。他大為驚奇,這不就是「見人吃飯喉嚨癢」這個現象背後的原因嗎?這個過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現象,現在找到神經學上的解釋了。
於是各領域的學者紛紛開始研究鏡像神經元,來尋找他們研究現象背後的神經機制,例如把鋼琴家放進核磁共振中,請他想像他在彈貝多芬的奏鳴曲,然後給他電子琴鍵,請他真的彈,結果發現,想像時大腦所活化的地方跟實際彈時是同一個地方。這就難怪「沙盤演練」有效了,因為它們活化同樣的神經細胞,這些迴路被一再活化後,會變得臨界點比較低、連接比較緊密,甚至多次後,可以變成自動化。
教育學家更在大腦中看到「殺雞儆猴」的神經機制:當實驗者電擊一個人的手給另外一個人看時,觀察者大腦的恐懼中心跟被電者恐懼中心活化的程度一樣。在中國歷史上,春秋戰國時,孫子替吳王闔閭練兵,那些妃子宮女們嬉笑不聽軍令,但是當孫子把作為隊長的吳王寵妃斬首後,宮女們立刻服從指令接受操練了,因為她們大腦中的鏡像神經元讓她們感同身受,不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當然,影響最大的是發展心理學家,1977年,西雅圖華盛頓大學的研究者對出生41分鐘,還未抱回家的嬰兒吐舌頭、作鬼臉,這麼小的嬰兒就馬上模仿了。研究者找到了最原始的學習-模仿,它背後的機制就是鏡像神經元。這個發現在當時可以說是石破驚天,因為嬰兒沒有人教(因為才出生41分鐘)就會做出某個行為,在當時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曾有個哈佛大學心理系的研究生在電梯中,不小心(他說是不幸)遇見了行為主義的大師史金鈉(B. F. Skinner),他在緊張之際,按錯了電梯樓層,便慌亂的向史金鈉道歉說:「我改變了我的心意(I changed my mind.)」,史金鈉立刻糾正他說「你不是改變了你的心意,你是改變了你的行為(You did not change your mind, you changed your behavior.)」,可見當時學術界是如何的排斥大腦和心智(這個研究生後來成為非常有名的神經心理學家,Richard Davidson,在威斯康辛大學麥迪森校區專門研究禪坐和情緒的大腦機制)。
這個鏡像神經元甚至為文化的演進提供了生活的基礎,透過社群共享、模仿與觀察來教導下一代。普林斯頓大學的紀爾茲(C. Geertz)認為文化是潛在的控制機制,它不只是服飾、習俗、生活型態而已,它還是計畫、策略等無形思考的規範。人們透過觀察與模仿,不自覺的做出他族群所允許的行為。李鴻章在維多利亞女王的地毯上吐痰,別人側目,他卻沒有覺得失禮,因為在當時的中國,這是一個可以接受的行為。文化使你以為你在執行你的自由意志,其實你在做傳統加諸你身上的規範,你根本沒有去想你為什麼會這樣做。
我在美國念書時,去指導教授家過感恩節。我看到他太太把火雞腹內塞好香料後,倒扣在洗碗籃下,我就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想了一下說,不知道,她媽媽一向都是這樣做的。經過查詢,才知道她小時候,家裡有隻會偷吃的大黃貓,所以火雞要加蓋。但是現在她並沒有養貓,火雞不蓋是安全的,她不假思索的蓋了二十年,反而變成了她家的傳統,因為她女兒烤火雞也是這樣做。
本書提到一些青少年行為的大腦機制,這對學校的輔導老師有很大的幫助。教學改變大腦的功效比任何腦外科醫生的手術刀還要有效的多。作者所舉的芬蘭教育很有說服力,相信可以改變老師和家長的觀念。我們都知道同儕對青少年的影響,這個「物以類聚」背後的神經機制就是鏡像神經元。俗話說「槍打出頭鳥」其實就是當我們發現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時,大腦中的「錯誤訊號」立刻告訴我們快快模仿週邊的人,免得鶴立雞群遭到殺身之禍。同樣的,當我們的行為跟別人一樣時,大腦中的報酬迴路就活化起來,產生多巴胺,讓我們感到安心。很像現代人藏身在網路中時,就敢隨便罵人因為「隱藏」讓他感到安心,就敢胡作非為。這個感覺就是鏡像神經元提供給他的。
鏡像神經元的作用和影響力可以說無所不在,它解釋了「孩子不會按照父母想的那樣長大,他會依照父母的樣子長大」。發現鏡像神經元的神經學家之一,Marco Iacoboni曾經寫過一本書叫Mirroring People(中文名《天生愛學樣》,遠流出版),書中就告訴家長要「以身作則」,因為孩子是依照父母的樣子長大的。
作者相關著作:菲歐娜的第一本書《定義你自己》(Defining You)曾獲得英國年度最佳商業書籍獎(Business Book of the Year),並在美國的公理商業圖書獎(Axion Business Book Awards)中獲得銀牌獎。
前言
鏡像系統的重要性
我一直很珍惜一張兒時的照片。那是一個明亮的初夏早晨,我坐在一張野餐用的毯子上,爺爺的軟呢帽垂覆在兩歲大的我的小腦袋上,他的厚框眼鏡歪歪斜斜地掛在我的鼻樑上。爺爺側著頭看我,他頭上戴著我那頂繡著櫻花圖案的小黃帽。據說我是為了逗爺爺開心才把帽子放到他的頭頂上,那是自從奶奶去世後,爺爺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把這種說法當真,著實令人感到欣慰;想像自己在小小年紀就那麼關心別人,並且聰慧有加,懂得如何讓爺爺在悲傷中獲得片刻舒緩。然而,那其實很可能只是每個小孩子常有的行徑,模仿自己雙眼所見。我不假思索地模仿了爺爺的動作,而這種舉動讓爺爺笑了。
這類模仿不是人類獨具的能力。觀察而後模仿「族群」中其他人的行為舉止,是一切學習的基礎。你是否曾經注意過,小貓會觀察貓媽媽如何清理自己的身軀,然後才嘗試照做呢?或者,你可能看過海獺用石頭敲打貝類的影片。子代只有在親眼目睹,並且親自嘗試數次以後,才有能力執行這類行為。這就是哺乳動物學習如何因應各種不同情境的本質,我們觀察、模仿、內化,一再重複這個過程,有時是在自己有自覺的狀況下,然而更常是在自己根本完全不自覺的情況下。
雖然從表面上來看,這種行為模式或許顯得簡單容易,而且是在孩提時代才會做的事。然而如果缺少這個模式,人類的生存,無論是個人或是物種,都將困難重重。事實上,正是鏡像模式的力量,使人類得以進化到今天的境界,有意識的鏡像思考可能是解析人類未來的關鍵;我們只需要學習如何提升隱藏於大腦深處的鏡像神經元系統的不可思議功用就好了。
◎大腦與進化
逐漸有證據指向,人類大腦會進化到如今的容量,是為了能達成更有效的社會互動,這種互動在遠古的人類祖先時代有助於人類的生存機會。能夠加入一個較大的社群,人類就能夠獵捕更大型的獵物、從更大範圍的異性伴侶中做選擇、有更多雙眼睛能夠共同警戒獅子或是敵人、能一起分擔撫養孩子與保護孩子安全的責任;較大的腦容量能儲存更多有關部落成員的資訊、在腦子裡牢記人際關係的網絡、釐清不同的人之間的互動,哪些人應該敬而遠之,哪些人適合結交。這一切對於與他人和睦相處,分工合作都很重要1,正如我們接下來所要探索的,這些完全取決於鏡像神經元系統。
人類大腦的這種進化,除了讓我們更加圓融之外,還讓我們比其他物種更能廣為分享我們的學習成果。這種知識傳承起初乃藉由觀察、操作、傳述、以及在腦中揣想這種代代相傳的社會機制而產生,實有其道理。缺乏這種知識傳承,我們根本無法進化到現今的樣貌。我們不會有蘋果手機或自來水,不會有治療傳染疾病的抗生素,也不會有可翱遊世界的飛機。這一切都是從歷經數千年的集體學習中累積而來,而這種學習則是從最基礎的事情開始的。如果拿蓋房子來比擬,在快要能搭建屋頂以前,我們必須先打好地基;如果沒有房子的框架,卻想要架設支撐房頂與屋瓦的樑木,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最初我們運用大腦來分享最基本事物的相關知識,例如學習如何擊出火花,能夠利用火力使得人類迅速領先其他動物。人類因為能夠煮食以前無法食用的食物,可取用的食物來源因而增加了;藉由清除茂密的叢林,因而能夠控管以前不適人居的地域,並且隔絕野獸侵擾;製造亮光,保持溫暖。如果單一個體在某處學會點火,卻沒有旁人效法,那麼這個偶然的發現或許在後續的數個世紀中都無法再現。取火的經驗若未經傳承,並加以發揚光大,那就真的不過是如微光乍現。今天我們仍在進行著相同的互動式知識傳承。雖然我們不再需要知道如何在野外求生,但我們不斷學習著社會規範與群體互動,並將所知傳遞給周遭的人。
有鑑於是我們的大腦讓這類教導成為可能,因此瞭解大腦結構自有其必要。我一直認為最有助於解釋大腦的模型,仍然是早在1960年代後期所提出的一個模型。已故的醫生保羅‧麥克萊恩(Paul MacLean)建立了「三重腦理論」(triune brain theory),來描述大腦結構,如何從演化之初,進展到大約5萬年前演化停止。麥克萊恩假設,大腦進化到目前的容積與功能,但同時保留了兩個更為原始形態的特徵,而這兩者的位置確實就是上下交疊。這三重腦有著迥異的結構與化學反應,即使彼此間相互連結,但是對外來刺激的反應卻大異其趣2。
第一重腦稱為腦幹(brain stem),功能類似於爬蟲類的腦,演化於大約3.2億年前。我們大腦的這個區塊調節例如心律、呼吸、與體溫等基本功能。
第二重腦是眾所週知的邊緣系統(limbic system),這是爬蟲類於大約1.6億年前進化為早期哺乳動物時所發展而成的。這個腦部區塊負責我們的基本驅動力:飲食、睡眠、安全考量與生殖,可以簡略地描述為大腦的情緒區。
第三重稱為新皮質(neocortex),是大腦在5萬年前進化的最後一個區塊。正是位於外部的這層腦組織,使得人類獨具為人的特色,並且從一出生就可以接收來自周遭世界的各樣經驗。在生命早期,我們快速地以所屬社會與文化特有的洞察,餵養我們的神經網絡,使我們能夠遊走人際世界,並「融入」周遭人群的習俗、價值觀與信念。
人類以及其他動物在前兩重腦的主要目的是相同的:它們驅動生殖力和自我生存。在本書中,我們把這稱為「反射型大腦」(reacting brain)。這部分大腦的功能大多是無意識的,是對環境中的線索做出快速回應。例如,如果有人向我們投擲東西,我們會在實際思考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之前,就先閃避;因此我們就免於被物體擊中。反射型大腦在日常生活中的其他面向,也出人意料地居於主導地位,影響廣及飲食與睡眠等各項事務,然而最重要的是,我們對歸屬感的需求,為求生存而成為某群體的一員,也是根源於此。因此,我們有著強烈的動機,驅使我們關注且服從我們的社會情緒環境,而這或許並非是我們所樂於承認的。儘管西方文化提倡個人主義,但我們其實是高度依存,緊密聯結的。我們的本能是不斷檢視與觀察社會環境中所發生的事情,以便瞭解其中的各種細節,因以形塑我們的本質與行為舉止。
較複雜的生活領域,則是運作較為緩慢,卻更為深思熟慮的新皮層的任務。本書將其稱為「觀察型大腦」(observing brain)。它所關照的領域包括更進化的行為,像是為自己個人尋找生存的意義,對和諧社會有所貢獻。新皮質層也解析來自反射型大腦的訊息,讓我們能尋思各種情緒背後的原因,回答問題,以及形成語言。
我們或許可以說,用深思熟慮的觀察型大腦來思考,好處甚多。然而由於我們的整體大腦結構從遠古人類先祖時代以來,大體上仍然沒什麼改變,所以我們求生存的驅動力仍然十分強大,甚且會在我們期待觀察型大腦以更「合乎邏輯」的方式來回應的諸多情境中,越俎代庖。一個簡單的例子就是,在嘗試減肥時,我們仍然吃下超出身體所需的食物份量。我們的核心驅力壓倒我們最終期待維持體態的理性想法。儘管我們有了令人難以置信的進步,但時至今日,一切仍然適用。
這意味著,我們不僅要理解觀察型大腦與反射型大腦之間的相互作用,同時也要理解,反射型大腦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常常左右著我們,這種理解極為重要。例如,想像自己走進一個每個人都低聲交談的環境。你會以自己平常的音量說話,還是會發現自己說話更為輕聲細語?有多少次你望向坐在對面與自己隔桌交談的人,然後發現他們的手臂、頭、和手的姿勢與自己完全相同?你是否曾經在看到某人腳趾踢到東西時,皺起眉頭,或是聽到某人說起一個悲慘的故事時哭了,即使這些事件對你絲毫無礙?你是否曾經在和朋友聊天時,對兩位朋友彼此互望的神情感到不安?這些是我們在和別人互動過程中所做的不自覺且持續的觀察與模仿。你也許認為自己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但極可能你並未注意到。這些微不足道的行為累積成為習慣與不變的行為模式,這些習慣與行為模式就成為你的一部分,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你的性格與信念,調整了你的價值觀。實際上,現代世界的複雜性與五光十色使我們更不容易對此有所察覺,而這會使得後續後果變得更加難以預料。日常生活中各種細微的影響能左右我們的穿著、購物地點、汽車的選擇、在Instagram上所關注的人、觀看的電視節目、運動量的多寡、和飲食習慣。這一切都取決於我們對別人的觀察,以及我們和別人的互動。而這就是我所說的鏡像思考。
◎樹立榜樣
榜樣的定義是:「一個被他人視為可供效法為典範的人3」。這個詞彙是頗具影響力的美國社會學家羅伯特‧莫頓(Robert K. Merton)在1950年代所創造的。這個詞語如此盛行,已經成為全球通用的日常用語。我們再來會探索樹立榜樣與鏡像思考之間的相互關係。我們也會探討關於榜樣的一些常見的誤解;以為榜樣就是英雄人物,是遙不可及、毫無瑕疵的人物。事實上,我們周遭有著好榜樣,也有著壞榜樣。我們自己本身也是朝夕影響著他人的榜樣。
在莫頓的年代,我們從外表所見的行為—觀察與模仿的行為—現在我們可以從大腦內部看到,讓我們獲得不可思議的瞭解,洞悉行為背後的機制。從內部機制看,我們可以看到樹立榜樣不僅僅是靠觀察與模仿,同時也得仰賴我們以想像、同理心、敘事和反省等樣貌所呈現的內在世界。這些都是鏡像思考的環節,也是神經傳導產生的原因,這些過程淬煉並提升我們對這個世界的社會情緒經驗。
◎有樣學樣
雖然我們對鏡像系統的理解仍然處於起步階段,然而,從鏡像神經元最初純屬偶然的發現,至今已經有了相當的發展。1992年,義大利神經生理學家賈科莫‧里佐拉蒂(Giacomo Rizzolatti)及其在帕爾馬大學(Parma University)的團隊試圖瞭解更多有關大腦如何協調手部肌肉的知識,就是,手如何抓取東西並握住東西。他們利用植入獼猴大腦中的電極,就能夠監看大腦的最小組成單元─神經元。他們對於這些神經元何時會「被激發」,以傳遞訊息到大腦其他區塊及身體其他部位,特別感興趣。有一天,研究團隊吃午餐時和猴子同在一個房間裡,並且注意到猴子的神經元被激發了,即使猴子當時並沒有表現任何動作。那隻猴子當時正看著一位科學家把食物送進自己的口中,而正是那個當猴子把食物送進自己嘴裡時所相關的神經元被激發了。科學家們很快意識到,這正是猴子「有樣學樣」的寫照。里佐拉蒂和他的同僚發表了他們的發現,將這些細胞命名為「鏡像神經元」(mirror neurons)。然而直到2000年,一位名為維萊亞努爾‧蘇布拉亞尼安‧拉馬錢德蘭(Vilayanur Subramanian Ramachandran)的神經科學家暨作家開始宣揚這些發現,鏡像神經元才開始成為人們大感興趣的主題。他非常重視這項功能,甚至主張「鏡像神經元將來對心理學的貢獻,將如DNA對生物學所做出的貢獻一般」,它能提供一種統合的架構,「幫助解釋迄今仍然未解,以及無法以實驗方法解釋的許多心智能力4」。對這些能力與行為,他列舉出:人為什麼要模仿他人的行為,文化規範如何在人群中傳遞,人如何理解他人行動的意圖,以及孩子如何學習音樂。甚至對後續事件的預測─對他人行動的預測,或是其下一步計劃的預測—都有賴於鏡像神經元5。
正如任何廣為人知的事情一樣,負評很快就出現了。其他神經科學家聲稱,這些特定的神經元無法完全解釋人類學習所涉及的奧妙,因為人類的神經元系統比獼猴更為廣佈與複雜。或許這種說法是真的:我們尚未確知,而這仍有待神經科學家加以探究。與其他科學相比,神經科學還處於起步階段,然而我們目前所知的,以及可用來幫助理解日常生活的知識,的確為我們提供了絕佳的機會。本書不是為了證明或反駁神經科學的理論,而是要利用目前所擁有的資訊做為基本概念,來理解行為更廣泛的本質。而這個概念就是鏡像思考。
◎鏡像思考為何是人際關係的成敗關鍵
我13歲的時候,舉家搬到另一個地區,也就是說我必須轉學。要離開一個相對友善安全的環境,在那裡,同學們都認真向學。在我原來就讀的學校,成績優異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勤奮向學也會贏得讚許。或許是和一個處於青春期的孩子整個夏天都不必上學的變化有關,總之那年秋天我到新學校報到時,進入了一個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世界。有堂生物課讓我畢生難忘,那應該是開學後的第二週,老師訓斥全班同學沒有努力做功課,除了「菲歐娜,她的作業十分出色」。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我所坐的位置,一種驟然天旋地轉的失控感油然而生,讓我很不舒服。這種稱讚真是令人尷尬,卻又無法輕易擺脫─畢竟第一印象經久不變。這絕對不是一個想要融入基本上就像是帶有保護主義的小圈圈(由於青春期賀爾蒙作祟)新來乍到的女孩想被貼上的標籤─「乖寶寶」、「書呆子」、「非我族類」。我意識到,如果我想成為圈內人,我必須改變現況 ─而且要快。
為了生存,我重新定義自己。我的重心從獲得好成績轉變成做最起碼的功課以求過關就好。因為我以前很擅長運動,所以我費盡心思避免被選入校隊,並且精於以未足齡的身分混入酒吧和夜店。很快的我就覺得自己不再像個局外人了。那不是一個可怕的環境,但是可以說那是一個難以打入的環境。多虧了鏡像思考,我才能夠為了獲得歸屬感而做調整,並且被接納。
透過鏡像思考來觀察與模仿,通常是學習人類行為與情感中的各種細膩之處的唯一方法。想想看 : 你記得自己如何學會繫鞋帶、游泳、或是騎腳踏車嗎?你知道自己的價值系統從何而來嗎?你還記得誰傳授你現職的技能?你或許能夠指出你學會某些特定技能的場合,或是某些傳授知識給你的人。然而,你、我、我們大家,常常完全無視於我們人生中最巨大的影響來源─我們周圍的人的行為。正如我們需要觀察別人在網球場上發球─沒有看過別人發球,而僅只是遵照口頭指示,就能正確發球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社會情緒面向的學習必須由別人示範,我們看見了,才能吸收、內化。但因為這對我們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所以我們就毫無自覺。
當我們理解這些機制,並且主動努力「觀察」周圍所發生的事情時,我們可以選擇要採取何種行為,選擇應對的方式。對我而言,是那場震撼讓我有所察覺,是那個自主的決定讓我採取行動,是一系列的努力讓我有所改變。雖然那不見得是個正確的決定,但青少年經常會做出錯誤的決定,因為他們的大腦尚未發展到足以讓他們做出最佳判斷。然而重點是,察覺到這個問題,讓我對事情有了某種程度的掌控;這就把我們帶回*自覺*是核心的這個觀念上。
可怕的是,當我們對某些事情毫不自覺時,就無法憑理性做出判斷,也因此,我們就無法決定是否接受或是拒絕這項學習。而只能將這個行為納入自身的體系當中。例如,2007年發表在《新英格蘭醫學期刊》(#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上的一項研究,研究者對12,000多名參與者進行三十年的觀察,結果發現,如果與他們互動的人體重增加,那麼他們自己就更有可能增加體重。而如果他們的密友體重增加的話,那他們自己增加體重的機率會提高到驚人的171%。耳濡目染之下,我們對周遭的人的行為幾乎是全盤接受,特別是那些我們所親近的人。而且不僅止於體重增加一事;而是涵蓋了幾乎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如果我們能對此更有警覺,那麼我們就可以對之做出理性判斷,然後決定是否採納這種行為。這可能會對我們的日常生活造成重大的改變。
我們注意力的導向,以及我們所接收到的資訊,對我們人生的結局能造成巨大的影響,其差距可以是:學業成績優異或是啷噹入獄;身強體健或是經常就醫;工作獲得晉升或是卡在升遷管道的底層;嫻熟於人際關係或是被人忽視、沒人搭理。
它能影響我們的經濟收入、社會地位、平均壽命、生活品質、生養幾個孩子以及婚姻幸福與否。就社會層面上看,差別可以顯示在:投票選出優秀或拙劣的領導人、持續代代相傳的家暴循環或是打破這個循環,助長或遏制恐怖主義、為身心健康做出正面或是負面的影響,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而這都是效法榜樣的結果。
成年後,我在工作上為別人做過許多深入的心理分析,聽過許多不同人生的轉折變化。看過別人在人生故事中所經歷的悲喜。見證過成功與失敗的例證,目睹他們人生的高潮、低谷、和轉折的關鍵。我見過人們的所作所為如何影響他們周遭的人,以及影響他們自己,從童年到青春期,以至現在,如何受到在他們生活中的人們的塑造影響。而這些個人軼事的證據加上已知的科學證明,兩者描繪出相同的景象—每個人都受到許多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人的行為的影響。不管我們是否察覺,每個人在生命中都有其榜樣,優劣並存。我們在行為以先必須先有眼見。觀察使我們能夠理解某一行為,並將其轉換為我們自己的行為。這些榜樣充斥在我們四周,並且持續烙印在我們大腦的神經網絡上。每個人一生中平均會遇到8萬個人,每個你所相遇的人都會影響你,而你也會影響他們。在傳承文化規範與各樣小節上,你有其角色,教導身旁的人何為合宜的舉止,何為不當的言行。你是塑造人類傳承的一環。
在本書中,我們將會看到,對我們有最大影響力的人,就是那些和我們有交誼、我們所信任的人、以及我們接觸到的人物。這些是組成我們學習或仿效對象的三項基本元素6。這些人際關係可以透過許多方式建立—透過家庭、友誼、學校、或工作,甚至透過敘述故事、所聽的音樂以及使用的文字。我們會探討上述的每一項關係,以及它們對我們的大腦所造成的不可思議的影響,在我們的生活中每個時刻,形塑我們。
想要充分善用鏡像系統,現在還言之過早─無論是就個人做為一種學習模式,還是以社會整體層面來看。鏡像系統有時也會在無意間,或多或少,利用了我們。這個觀念很簡單,而決定操之在己。如果我們想借助鏡像思考,有意識地利用鏡像思考來大幅改善自己與他人的生活,那我們必須理解鏡像思考,並且做出自主決定來運用它。如果我們更加明白我們日常的人際互動如何影響大腦的運作,那麼我們就可以加深對如何從鏡像思考中受益與如何運用鏡像思考的理解。這種更深刻的理解將使我們超越自己對個人成就的期望,並推動我們邁向夢寐以求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