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國家檔案：那些影響歷史發展的重大案件 (電子書)

 

 

　

　　明世宗朱厚熜是興獻王朱祐杬的長子。明武宗於西元一五二一年三月病死後，由於武宗沒有留下子嗣，又是單傳，因此皇太后和內閣首輔楊廷和決定，由最近支的皇室，武宗的堂弟朱厚熜繼承皇位，第二年改年號為嘉靖。嘉靖雖在位四十五年，但政績上卻沒有什麼建樹。他一生最關心的只有兩件事情，一是怎樣才能長壽無極、永享富貴；二是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縱慾淫樂。為了實現這兩個目標，他幾乎把整個帝國都押了上去。朱厚熜在還沒有成為明世宗以前，就喜歡煉丹修仙，並將大半心思都花在鑽研如何成仙，他稱帝之後享受的富貴達到極點，更是一心追求長生不死。嘉靖皇帝迷信道教，因為道教主張的，正是長生不老，甚至肉體飛昇，而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據說道士能夠幫助自己實現「理想」，於是，他廣徵道士、方士之流。

 

　　嘉靖皇帝為求長生不老藥，命方士煉丹。當時術士所進獻的祕方和煉丹術五花八門，其中有一種「紅丸」煉法最為流行，「紅丸」又稱紅鉛丸，是宮廷中特製的一種春藥。紅鉛又是什麼呢？「紅鉛者，天癸水也。」什麼是天癸？

 

　　《黃帝內經》中說：「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衝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原來「紅鉛」是指女子的經血，但不是一般的經血，而是處女的第一次月經。「經水甫出戶輒色變，獨首經之色不遽變者，全其陰陽之氣也。男子陽在外，陰在內；女子陰在外，陽在內。首經者，坎中之陽也。以坎中之陽補離中之陰，益乎不益乎？獨補男有益，補女有損。補男者，陽以濟陰也；補女者，陽以亢陽也。」「坎離」是《易經》提到的卦相，陰陽水火既濟。「首經」陽氣最足，從女人陰戶流出來之後保持鮮潤，不會馬上變色，對男人是大補。

 

　　因此「紅丸」的製法很特別，須取童女首次月經盛在金或銀的器皿內，還須加上夜半的第一滴露水及秋石、烏梅等藥物，連煮七次，濃縮為漿。再加上乳香、沒藥、辰砂、松脂等拌勻，以火提煉，最後煉蜜成丸。「秋石」是用童男、童女的尿液製成。英國研究中國科學技術史的李約瑟先生說，明代道士所煉的「秋石」實際上是從大量的人尿中提取的性激素製劑。也就是說，加入秋石，紅鉛丸更具春藥的功能。服用紅鉛丸，皇帝精力更加充沛，可以與更多童女性交進行「採補」。此外還有一種「含真餅子」，就是取用小孩剛生下時含在嘴裡的血塊作為主要成分，也是嘉靖皇帝特別推崇的。

 

　　為了配製「紅丸」，據《明實錄》記載，僅嘉靖二十六年（一五四七年）至嘉靖四十三年（一五六四年）間的四次大選，就採選了一千零八十個八歲至十四歲的幼女進宮。嘉靖二十六年（一五四七年）的二月，從畿內挑選十一至十四歲少女三百人入宮，三十一年（一五五二年）十二月又選三百人，三十四年（一五五五年）九月，選民間女子十歲以下者一百六十人，同年十一月，又選湖廣民間女子二十餘人，四十三年（一五六四年）正月選宮女三百人。採選這些宮女，一方面為煉製紅鉛丸提供原料，另一方面也是為嘉靖皇帝充當洩慾採補的工具。為了及時採到處女經血，道士還給這些年幼的宮女服用大量藥物來催逼月經，對宮女們的身心造成了極大的摧殘。不少女孩因此失血過多，有的甚至出現血崩而丟了性命。另外，為了保持宮女的潔淨，宮女們不得進食，而只能吃桑、飲露水。為了獲取煉丹所用的露水，嘉靖命令大批宮女在天未亮時就去御花園為他採集「甘露」，很多宮女因此累倒、病倒，所以，被徵召的宮女苦不堪言。

 

　　嘉靖皇帝還是個好色之徒，但求長生則需禁女色，兩者不可得兼。對嘉靖來說，求長生就是為了長盛不衰，永世作樂，女色怎可禁絕。道士深知，皇帝無求不遂，又宮中女色遍布，均屬帝王，令其戒色，簡直無異於痴人說夢。於是嘉靖寵信的道士邵元節、陶仲文之流便順水推舟，說養生是不必節慾的，如果掌握了房中祕術，多與童貞女相交不但沒有關係，而且還能發揮採陰補陽、延年益壽的作用。在道教的理論中，房中術是養生術的一種，只要掌握一定的技巧，服用祕製的丹藥，並且多與童貞的處女交配，就可以達到採陰補陽、延年益壽的效果。《辭海》中對房中術所下的定義是「古代方士所說房中節慾、養生保氣之術」。房中術的主要派別提倡「合氣」（男女性交）以修煉，而節慾只是其次要派別、次要方面；同時，房中術之後的發展與醫學相結合了，所以房中術的確切定義是古代與醫學相結合、通過對性生活的調節以養生保氣、益壽延年之術。

 

　　統治階級很重視性享樂，可是古書常常強調「縱慾必然戕身」，這使一些統治者不能不有所顧忌，而這時候一些道士便站出來蠱惑，說房中術可以把性與保健結合起來了，既不影響享樂，又可延年益壽，更好更多地享樂，這就完全符合了統治階級的需要。房中術一旦為統治階級所攫取，就脫離了它的原始含義和樸素的養生主旨，而成為統治者們糜爛腐朽、奢侈淫逸生活的工具。嘉靖皇帝也不例外，當他得知運用房中之術，縱慾和養生竟可以並行不悖、相得益彰時，當然心花怒放。於是嘉靖明令禮部派員在京城、南京、山東、河南等地挑選了民間女子千餘人進宮，以後又多次採選宮女，多達數千人，用以煉製「元性純紅丹」和供他淫樂縱慾。這些進宮的女子，只有少數有封號，絕大多數既被嘉靖淫樂，又被奴役，飽經摧殘。後來發生嘉靖皇帝被宮女謀害一事，就與這種荒淫無恥的行為有關。

 

　　此外，據歷史資料記載，嘉靖皇帝不但貪淫好色，而且性情暴虐，任意對待臣下，不但非打即罵，而且對待後宮的皇后和宮女也很刻薄，這也成為引發宮女暴動的誘因。

 

　　嘉靖皇帝前後有三個皇后，分別是陳氏、張氏與方氏，這三位皇后都有著同樣美麗的纖纖玉手，但也都有著同樣悲慘的命運。

 

　　第一位孝潔皇后陳氏，在嘉靖還沒有即位時就是王妃，因為是由正德皇帝的母親張太后所指定，再加上陳氏為人性情冷僻、不苟言笑，所以嘉靖一直不喜歡她，對她也很冷落。有一天陳氏與世宗同坐在一起（夫妻這樣坐在一起的機會並不多），陳氏已經懷孕多日，世宗也因此對她呵護有加。二人正在閒聊的時候，張、方二妃端進茶來，世宗見張妃的手如纖細的柔荑，晶瑩剔透，於是當著陳后的面，輕狂難抑，竟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張妃的手，且失聲讚美：「好一雙柔美的手！」那眼睛也泛出異樣的光彩。陳后醋心大起，放下茶杯，轉身離去。嘉靖覺得淫興被擾，不顧陳氏已有身孕而大發雷霆，使陳皇后受到驚嚇而流產。後因失血過多，調治無效，含恨而死。世宗的餘怒不消，下令喪禮從簡，給了個惡諡叫「悼靈」，埋葬在襖兒峪。嘉靖十五年（一五三六年），禮部尚書夏言議請改個諡號，那時已經過很久，世宗的恨意也消得差不多了，便將陳后的諡號改為「孝潔」。

 

　　第二位張皇后，就是那位長著一雙玉手的張妃，起初被封為順妃。嘉靖七年（一五二八年）陳皇后死後，張妃被立為皇后，嘉靖對她寵愛有加。因為《周禮．天官．內宰》曾有「中春，詔后率外內命婦，始蠶于北郊，以為祭服。」的句子，當時嘉靖心血來潮想追崇古禮，恢復古神農時候「皇后親蠶」之說，於是命令張皇后率領嬪妃親自去北郊養蠶，又率後宮的所有女子在宮裡聽講章聖皇太后編寫的《女訓》。後來張皇后紅顏漸衰，一雙曾讓嘉靖神魂顛倒的玉手不像年輕時那麼柔潤如玉了，嘉靖看著也厭煩了。後來嘉靖以張皇后幫張太后的弟弟辯護為藉口，將其打入冷宮，張皇后不久便悽慘地死去。

 

　　第三位繼立的方皇后是江寧人，與廢后張皇后一樣有著一雙驚豔的手。方氏在「壬寅宮變」（即宮女謀殺皇帝的案件）中對嘉靖皇帝有救命之恩，但因在宮女意圖謀殺嘉靖的案件中藉機殺掉了嘉靖所喜愛的曹端妃，事後嘉靖回憶起端妃的情愛，對人說：「端妃，我所愛，應該沒有害我之心。」從此遷怒記恨方皇后，開始跟方皇后不和。清人對此詠道：「無端事變起宮闈，全仗長秋息禍根。豈料頓忘宗社恨，翻然病已憶端妃。」嘉靖二十六年（一五四七年），大內發生火災，嘉靖當時住在西內，聽到大內的火警，宦官們報稱火已經燒到方皇后的宮院，不料嘉靖沒有下令救火，反而仰天自語說：「真是報應不爽，那東西喜歡害人，今天是在劫難逃了。」等到大火被撲滅，方皇后雖然沒有被燒死，但受了重傷，嘉靖也不去看她，不久方皇后因傷重而死。嘉靖聽到方皇后死去的消息，眼前浮現出她生前的種種好處，不由得淚流滿面說：「你曾經救了我，我卻沒有救你，是我辜負你了。」於是親自給方皇后定諡號為孝烈，葬在了永陵。

 

　　嘉靖皇帝對皇后尚且如此，對待出身低微的宮女侍婢當然更加苛刻。據史料記載，朱厚熜雖然貪色，但宮人只要犯了一點小小的錯誤，就加以鞭笞杖責，從不寬恕。幾年中，受過鞭杖責罰的宮女達二百餘人，其中有數十人或死於大杖之下，或不堪凌辱而自盡。這種非人的待遇，使宮女們整日擔驚受怕，而正是因為這種原因，宮女們才發出了「咱們下手了罷，強如死在他手裡」的呼聲，並蓄謀刺殺嘉靖。

 

　　嘉靖有個寵妃曹氏，長得異常美麗，深受世宗寵愛，被封為端妃。「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同時也受到了其他妃子甚至方皇后的嫉妒。嘉靖幾乎每日都要到端妃那裡，與端妃飲酒狎歡。端妃有一個叫楊金英的侍婢，嘉靖在端妃處尋歡時，一次因為一點小事侍奉不周，被嘉靖責罵，嘉靖要將她重杖打死，多虧端妃從中說情，才得以保全性命。楊金英在宮中也耳聞目睹了嘉靖皇帝用宮女身體做丹爐製取長生不老藥，讓宮女受害的慘狀，於是對世宗心懷怨恨。楊金英因險些喪命去向寧嬪王氏哭訴。寧嬪王氏也正因為嘉靖生子而未被封妃，以及被曹端妃奪寵，久遭世宗冷落而心存不滿，於是寧嬪王氏便挑唆楊金英殺死嘉靖。

 

　　寧嬪王氏生子而未被封妃是怎麼回事呢？原來世宗自嘉靖元年大婚後，因荒淫無度致使身體很虛弱，經常氣喘、咳嗽，直至嘉靖九年（一七三〇年）還沒有孩子。嘉靖十年（一七三一年 ），世宗在宮中欽安殿建壇求嗣，以求得一子。起初，以禮部尚書為監禮使，文武大臣輪流值班進香，一直沒有效果，直到嘉靖十五年（一七三六年），請道士邵元節等主持祈壇後，巧合便發生了，當年，後宮妃嬪就生了男孩，以後又生了好幾個孩子。寧嬪王氏也在這一年為嘉靖帝生了一個兒子，按慣例，她應該由嬪晉為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世宗沒有晉封她，因此對世宗懷怨。

 

　　楊金英深知單靠自己的力量很難成事，於是就找到也曾受到責罰的梅玉香、張金英、劉妙蓮等十餘名宮女商議，這些宮女也自知這種災難早晚會輪到自己，因而決定先發制人。她們明知事情無論成與不成，自己都必死無疑，但已身臨絕境，只能抱著必死的信念，與嘉靖展開同歸於盡的殊死一搏。

 

　　明朝皇帝住的寢宮是紫禁城內的乾清宮，除了皇帝和皇后外，其餘人都不可以在此居住。妃嬪們也只是按次序進御，除非皇帝允許久住，否則當夜就要離開。嘉靖年間的乾清宮，暖閣設在後面，共九間。每間分上下兩層，各有樓梯相通。每間設床三張，或在上，或在下，共有二十七個床位，皇上可以從中任選一張居住。因而，皇上睡在哪裡，誰也不知道。這種設置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皇上的安全，但對最貼身的宮女卻毫無防範作用。

 

　　嘉靖二十一年（一五四二年）十月二十日晚上，世宗在端妃宮中飲酒大醉，倒在榻上糊裡糊塗地睡著了，端妃不敢隨便驚擾，替他掖好被子後自己就悄悄退出，去了別的屋子，好安靜些，讓世宗睡得踏實。這時候早就在一邊窺伺時機的楊金英等十餘名宮女，就趁嘉靖皇帝熟睡之時，潛了進來。宮女們一齊按住世宗，先是楊玉香把一條粗繩遞給蘇川藥，這條粗繩是用從儀仗上取下來的絲花繩所搓成，川藥又將拴繩套遞給楊金英。邢翠蓮把黃綾抹布遞給姚淑皋，姚淑皋矇住嘉靖的臉，緊緊地掐住他的脖子。邢翠蓮按住他的前胸，王槐香按住他的上身，蘇川藥和關梅秀分把左右手。劉妙蓮、陳菊花分別按著兩腿。待楊金英拴上繩套，姚淑皋和關梅秀兩人便用力去拉繩套。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但由於過於緊張，楊金英把平時很容易打的活結竟然繫成了死結，這樣繩套怎麼也收不緊。這時宮女當中有一個叫做張金蓮的竟然愚蠢地認為勒不死世宗是因為皇帝有神靈佑護，她又擔心禍及自己，於是感到害怕，就偷偷地跑出去告訴了方皇后。方皇后聽說後，鞋子也顧不上穿，就忙帶著宮女跑去解救。前來解救的方皇后被姚淑皋打了一拳。王秀蘭叫陳菊花吹滅燈，後來又被總牌陳芙蓉點上，徐秋花、鄭金香又把燈撲滅。這時管事的被陳芙蓉叫來了，這些宮女才被捉住。嘉靖雖沒有被勒死，但由於驚嚇過度，一直昏迷不醒。

 

　　嘉靖雖然得救，但仍然不省人事，方皇后馬上召集御醫會診，御醫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冒這個風險。方皇后心急如焚，要御醫許紳務必設法救活皇帝。許紳無可推託，只好開了一付猛烈的藥方，嘉靖服下後終於坐了起來，但仍然說不出話來。許紳救活了嘉靖，但時隔不久他自己卻得了病，臨死之前對家人說：「我不行了。上次宮變，我自知若是救不活皇帝就會惹來殺身之禍，因此驚悸得病，所以這病是醫不好的。」沒幾天就病死了。

 

　　當嘉靖慢悠悠醒轉過來的時候，端妃才慌張地跑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方氏將繩子擲在端妃的臉上厲聲罵她：「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你也敢做麼？」其實方皇后因為端妃得寵早已懷恨在心，此時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當世宗甦醒後，方皇后命令將逮捕的宮女，一個個嚴刑拷問，首犯寧嬪王氏、楊金英等被招認了出來。寧嬪王氏嫉妒端妃受皇帝寵倖，心想自己橫豎是死，於是贓栽在奪寵的曹端妃身上，硬說她是和曹端妃合謀弒君的。司禮監將審訊結果向嘉靖稟報，嘉靖此時仍然驚魂未定，用手示意方皇后處置。於是方皇后立即下令將楊金英等十幾名宮女在西安門外四牌坊的西市凌遲處死，包括前來告密的張金蓮。早已對曹端妃妒火中燒的方皇后，明知曹氏冤枉，但正好趁此機會除掉情敵，於是將端妃也打進了「弒君」的名單中，並迅速處以凌遲極刑。端妃和寧嬪王氏因為是皇帝的妃子，不能當眾凌遲，所以只在宮中一個祕密地點被處以極刑。臨刑前，端妃大呼冤枉，罵寧嬪王氏血口噴人，王寧嬪冷然著說道：「當初妳在皇帝面前凌辱我，今天妳也得到了報應，我總算出了這口氣，讓妳也不得好死！」事後嘉靖皇帝聽說自己寵愛的曹端妃含冤慘遭凌遲而死，幾乎又昏死過去。他不敢想像端妃冤死時的萬般淒苦，端妃受刑時淒厲的呼號更成為他一生的夢魘。但是方皇后救駕有功，又是正宮皇后，「宗法」的大帽子可以壓死任何人，因此嘉靖即使身為皇帝，也不能把她怎麼樣，暗地裡恨得咬牙切齒，表面上還得重賞皇后、並寵倖於她，這也真難為這個一向為所欲為的傢伙。五年後方皇后住的坤寧宮突然起火（也有人說是嘉靖故意命人縱火），忍耐早已到了極限的嘉靖皇帝堅決不肯下令救火，方皇后最終被火燒成重傷而死。

 

　　這起由「紅丸」而起引發的宮女暴動，因發生在嘉靖壬寅年，所以被稱為「壬寅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