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不忘初心/李瑞騰
一些寫詩的人集結成為一個團體,是為「詩社」。「一些」是多少?沒有一個地方有規範;寫詩的人簡稱「詩人」,沒有證照,當然更不是一種職業;集結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通常是有人起心動念,時機成熟就發起了,找一些朋友來參加,他們之間或有情誼,也可能理念相近,可以互相切磋詩藝,有時聚會聊天,東家長西家短的,然後他們可能會想辦一份詩刊,作為公共平台,發表詩或者關於詩的意見,也開放給非社員投稿;看不順眼,或聽不下去,就可能論爭,有單挑,有打群架,總之熱鬧滾滾。
作為一個團體,詩社可能會有組織章程、同仁公約等,但也可能什麼都沒有,很多事說說也就決定了。因此就有人說,這是剛性的,那是柔性的;依我看,詩人的團體,都是柔性的,當然程度是會有所差別的。
「台灣詩學季刊雜誌社」看起來是「雜誌社」,但其實是「詩社」,一開始辦了一個詩刊《台灣詩學季刊》(出了四十期),後來多發展出《吹鼓吹詩論壇》,原來的那個季刊就轉型成《台灣詩學學刊》。
我曾說,這一社兩刊的形態,在台灣是沒有過的;這幾年,又致力於圖書出版,包括同仁詩集、選集、截句系列、詩論叢等,迄今已出版超過百本了。
根據白靈提供的資料,二○二一年有六本書出版(另有蘇紹連創立主編的吹鼓吹詩人叢書兩本,不計在內),包括截句詩系、同仁詩叢、台灣詩學論叢,各有二本,略述如下:
截句推行幾年,已往境外擴展,往更年輕的世代扎根,也更日常化、生活化了。今年有二本:一是《斷章的另一種可能──截句雅和詩選》,由寧靜海.漫漁主編;一是白靈主編的《疫世界──2020~2021臉書截句選》。
「同仁詩叢」有蘇家立《詩人大擺爛》,自嘲嘲人,以雜文筆法面對詩壇及社會,暗含一種孤傲的情緒。另有白靈《瘟神占領的城市》,除了寫愛在瘟疫蔓延時,行旅各地的寫作,或長或短,皆極深刻;有一些詩作,有畫有影相伴;最值得注意的是原稿檔案,像行動藝術,詩人把詩完成的過程向讀者展示。兩本詩集,我各擬十問,讓作者回答,盼能幫助讀者更清楚認識詩人及其詩作。
「台灣詩學詩論叢」,有同仁陳鴻逸的《海洋.歷史與生命凝視》,活躍於吹鼓吹詩論壇的這位青年學者,勤於筆耕,有詩文本細讀能力,亦擅組構綿密論述文本,特能進出詩人的詩世界。而來自香港的余境熹,以《五行裡的世界史──白靈新詩演義》獻給台灣讀者,演義的真工夫是披文以入情,詩質之掌握是第一要義。
詩之為藝,語言是關鍵,從里巷歌謠之俚俗與迴環復沓,到講究聲律的「欲使宮羽相變,低昂互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宋書‧謝靈運傳論》),是詩人的素養和能力;一但集結成社,團隊的力量就必須凝聚,至於把力量放在哪裡?怎麼去運作?共識很重要,那正是集體的智慧。
台灣詩學季刊社永不忘初心,不執著於一端,在應行可行之事務上,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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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尋與追求/李韋達
或許我可以說,家立在《詩人大擺爛》之中,極盡諷刺之能事。整部詩集,如同從家立眼中望出去的屍痰(按家立語)浮世繪。他細心地為所見所聞分門別類──當然,這些分類是落在個人感受上談的,他不是,也不必經受學術般地嚴謹考證;這些分門別類,也不為自顯清高,在〈(十三)自資型〉裡這樣寫:
我沒有錢。不愛主流出版
想當詩人,我自費
自願做賣不好的詩人
沒問過詩
要不要被賣
要不要進入市場
被不買的手輪姦
家立曾自費出版詩集,但並不迴避「自資」這檔事,而將其做為一個類來寫。我想至此,分類即使無法說服每一個人,至少這首詩也足以證明:家立並非一味批判,而是自覺作為屍痰的一員,他也歸在某個項目,也有值得批判且必須自省、自我懷疑的部分。
另一方面說來,也正由於家立的經歷,使得他難以迴避某些事物。無論是短小浮濫的截句,還是論壇亂象……於是他在〈截句是小詩還是開外掛〉裡寫道:
寫詩路上
有很多前輩幫我
開我不應得的外掛
譬如截句
我都把它當小詩寫
「所謂『截句』,一至四行均可,可以是新作,也可以是從舊作截取……為讓詩更多元化,小詩更簡潔、更新鮮,期盼透過這樣的提倡讓庶民更有機會讀寫新詩。」這是截句的本意。我個人總是認為:只寫四句,既然形似小詩,何必另闢別類?對於其背後運行的邏輯自然不甚理解。家立則勇於在詩中點出了真相,即便這種批判根本不利於己。
但究竟為何寫作這些不利於己的文字?我想一部分源自於他在年少時或多或少做過相近之事,如今他透過自省,批判他人同時也自我批判。回歸到詩集的第四節中,內容大抵是自我懷疑、否定之詞;但懷疑的根本,乃源自於渴望理解、確立自我的衝動,這些懷疑不妨視作一種探尋,而正因有了探尋,才能有所追求。
家立是否追求到了他所想要的境界?我想尚早。平心而論,《詩人大擺爛》難免有為了批判而無法兼顧情緒與措詞的情形,我們可以同情地理解成一種由於憤怒、不滿造成的結果,或許假以時日,他能和平地與這些情緒共處時,使批判與技術共存。然而成為詩人,打磨技藝對家立是否如此重要?其實〈詩人大拍賣〉早已給了自己解答:
有天我可能不再寫詩
我在街頭小巷遊蕩
閱讀無端冒出的詩人
他們從沒少過
為了詩他們努力成為詩人
我為了自己
努力做個喜歡自己的人
詩人不一定恆為詩人,但詩人總是不斷產生。家立告訴自己:「有天我可能不再寫詩」,目的不外乎是「我為了自己/努力做個喜歡自己的人」,他其實早已給定答案,但他始終沒有放棄。那麼很顯然的,無論是「自己」還是「詩」,他都仍然有所探尋、有所追求。或許有朝一日他滿足了,便置筆不寫了。但在那之前,只要仍然執筆,追求便不會停歇。
李韋達
筆名雨煙。現就讀淡江大學,曾獲第三十三屆五虎崗文學獎小說、散文推薦獎,第三十七屆五虎崗文學獎小說佳作、散文推薦獎。現職於北市某二手書店,比起寫詩更擅長讀詩,以鮑里斯.帕斯捷爾納克作為文學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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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啊!正面上我啊!──蘇家立是個武士/陳彥融
熱血正氣,和險些執抝的直率善良,認識家立的人無不為他這般剛毅之氣留下強烈的印象。外型無疑是典型肥宅的他,總能在談及文學時將他遍讀各種文類的部部經典,滔滔然給你個知識大傾瀉;熱烈於詩,家立厭惡一切讓詩不純粹的可能,並永遠站在第一線坦著所有直狠狠的傷害,也在所不惜要貫徹他的正義。
〈蘇家立是個武士〉
「來啊!正面上我啊!」
微禿的大叔只穿內褲──把審美逼近妨礙風化
性情一絲不掛,手中的木刀
在架式裡幾乎發出要把空氣削薄的聲音,目光如
巨乳在臨的神定:「欲しい!」
鏗鏗鏘鏘,武士落筆便是摘敵首級
當世風大規模陽痿,凜然的氣息逐漸形狀
詩句弓起浮凸的青筋,一行寫下
就要壓垮那些太脆弱的書架
「來啊!正面上我啊!」
武士終要粉身碎骨的
詩卻還要咆嘯個沒完沒了
寫詩,從不該是為了隱晦地指涉,這樣怯弱攻擊,而是用更高技術的手法直直掐緊對手的咽喉。家立是個武士,有著能貫徹一生的信條,和對詩的答案。小心了,閱讀此詩集時千萬別暴露自己創作的僥倖,因為你無法想像一個為詩付出如此鍛鍊的高手,會如何在瞬間將你居合。
陳彥融
師大附中藍天之子,現讀台科大機械碩士。台師大噴泉詩社第54屆社長。寫詩,養狸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