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二十年前(即二○○二年)北京文聯出版社出版《海螺》,反應熱烈,海內外評論文章數十篇,文聯出版社收集二十二篇出版《海螺評論集》。
大陸文友說《海螺》題材層面廣,意境深邃,令人遐想聯翩;同時問我創作靈感打哪兒來。
靈感者,玄乎其玄,可遇不可求。劇作家曹禺因「天亮了,太陽出來了,太陽不是我們的,我要睡了」這句話給他靈感,寫出名劇作《日出》。俄國作家果戈里的好友普希金給他講賭徒冒充巡撫御史的故事而觸發靈感,寫出傳世名著《欽差大臣》。我寫《海螺》的靈感來自故鄉邊佳蘭海邊紅樹林裡的那艘破船。
故鄉邊佳蘭位於馬來半島柔佛州極南端,東面南中國海。年底颳東北季候風,海上大浪滔天。潮汐時,浪潮帶來大量泥沙,隔天又把泥沙帶走。《海螺》所描述的「重陽大潮」確實有這麼回事。
邊佳蘭屬下有六個海灣,一個海灣一個村。每個村子都有廟,有墳場。廟不大,飛簷瓦頂斑駁陳舊,磚牆長滿青苔,是古廟。墳場裡有些墓穴基座殘缺,墓碑字跡漫漶,清明時節沒人掃墓,那是荒塚。一個叫「蘭如」的村子有十幾座穆斯林古墓,墓碑上刻的是阿拉伯文。據尋寶者考據,那些古廟、荒塚、穆斯林古墓的年代皆為十九世紀中葉,至今已有一百八十年。
最顯眼、最令人驚歎的是我家前面,海邊紅樹林裡的那艘破船。沒有船殼,不見桅杆,只剩龍骨。龍骨高約五米,長約三十米,長滿青苔和螺殼,疙裡疙瘩,邋邋遢遢。紅樹林密密匝匝,破船如龐然大物,當時是怎麼進入樹林裡的?我問父親,父親說他過番時那艘破船就在那裡了。一個馬來老叟說他出世時那艘破船就在那裡了。另一個年逾九旬的馬來老太爺說他的爺爺的爺爺出世時那艘破船就在那裡了。破船如何進入紅樹林小時候老想不通,長大了卻恍然大悟。其實道理很簡單,破船被風浪沖到那裡時紅樹林還沒長出來。
紅樹林枝幹壯碩,氣根粗大,那是原生林,起碼上百年。
邊佳蘭鍾靈毓秀,歷史厚重。古廟、古墓、荒塚、紅樹林和那艘破船都是寫小說的好材料。我對那艘破船情有獨鍾,虛構、杜撰、找史料,醞釀了幾十年。材料具備,內容情節已擬定,框架結構已形成,然而找不到突破口,不知從何下手。
一次,我回湯坑老家探親,路過泉州,便去展覽館參觀出土的鄭和下西洋的大寶船。唷,說來沒人相信,大寶船的形狀竟然和我故鄉紅樹林裡的破船頗為相似。腦裡「梆」的一聲,茅塞頓開,靈感在腦裡衝撞。
回到新加坡,拋開瑣事聚精會神奮筆疾書(那時電腦不普遍也不會用),廢寢忘食樂此不疲,歷時五年終於殺青交卷。
給書命名是項苦差。叫什麼好呢?我霍地想起故鄉紅樹林裡的海螺。海螺形體精緻,螺紋美觀。海螺可當號角,鑽幾個洞眼可當笛子。螺笛聲悅耳動聽,寓意深遠,在這部小說裡是「主旋律」。因此,我取書名為《海螺》。
如果說靈感是創作的火花,那麼,生活積累便是創作的燃料。只有火花沒有燃料火燒不起來,只有靈感沒有生活積累寫不出好作品。靈感和生活如血肉相連,分不開的。
《海螺》是我二十年前的作品,缺點在所難免。最明顯的是素材缺乏篩選和提煉,故事節外生枝,情節臃腫拖遝,浪費很多篇幅。敝帚自珍,我決定給《海螺》施大手術,大刀闊斧地整修一遍。二○一八年臘月開始工作,預定一年內完成。蝸居斗室,息交絕遊。去蕪存菁,披沙揀金。為使故事更加完整,內容更加充實,添了好些細節和場景,如白家港、伯樂造船廠,柔南大道、伯樂通道、橫跨老巫河的兩座大橋以及松口鎮的「儒正醫社」,香港的「儒正國貨出口總公司」等。全神貫注,心無二用,直到今年五月始告竣。掐指一算,竟然花了兩年半。
幸蒙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錯愛出版此書,我由衷感激。同時感謝朱嬌英和王翠蘭兩位女士為我校對,感謝張健先生在百忙中為我掃描原文頁面和文字把關。隆情厚誼,我向他們致敬。
二○二一年七月於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