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不再讓你孤單――慰藉的力量
/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兼任助理教授耿一偉
「安慰是有形的(physical),慰藉是抽象的(propositional)。」作者葉禮廷在前言如此寫道。我對這段話感到非常好奇,不論是出版後接受媒體訪談,或是在本書的結論,葉禮廷都強調:「最後能安慰我們的不是信條,而是人。」表面上看起來,抽象與人似乎是互相矛盾的。要如何解釋這個衝突呢?
安慰可以是一個擁抱,但慰藉要面對的,往往是無法排除的空洞感,任何隻字片語都無法產生效果。本書主角們所面對的傷痛,不論是無法被世人理解的苦悶、失敗挫折、痛失至親、政治壓迫,甚至是時代的災難(瘟疫與大屠殺),在這些黑暗的時刻,這些人的生命完全被虛無所籠罩,備感孤單。而這種孤單,即使到了今日,也不見得能被藥物治療。葉禮廷在前言的最後強調:「從中我可以學到什麼能在這個黑暗的年代中派上用場?很簡單,答案是:我們從不孤單,從來就不。」
我發現「孤單」這個詞散見本書各處,經常用來形容主角們的存在狀態。不論他們是作家、藝術家、哲人、學者、宗教家或政治家,當他們遭受痛苦折磨,失去存在意義時,往往也是身陷孤單的悲傷時刻。這不就是處在黑暗當中的狀態嗎?什麼都看不見,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感受到自己的痛苦,不知道何時才能見到光明。只有慰藉能解消這種綿綿無期的無力感,而不是一時安慰。慰藉就像是在暗夜中點燃的一根心靈蠟燭,可以讓人們對希望的來臨繼續抱持信心。這就說明了,慰藉還不是希望本身――畢竟,擁有希望的人就不需要慰藉了。
慰藉為何能抵抗孤單呢?第一種可能性,是我們意識到有人與我們處在同樣狀態。這種狀態可以是我們藉由閱讀或觀賞這些人的作品,理解到「我們從不孤單,永遠有人經歷過同樣的事,能與我們分享他的經驗。但願那些經驗對你來說跟我一樣帶來了慰藉」。但也有可能像桑德斯的安寧療護運動,我們主動去接觸那些同樣需要慰藉的人,讓彼此產生共鳴。至此我們才能瞭解,為何本書的書寫動機,是來自作者在荷蘭參加合唱音樂節,聆聽詩篇歌曲的經驗,他說:「我卻從文字、音樂,還有觀眾感動的眼淚中得到了慰藉。」
第二種可能性,是感受到在黑暗的那一端,依舊有能傾聽我們的對象存在。按照本書描述,那個對象可以是上帝、聽眾或是讀者(甚至是未來的讀者)。即便當下我是孤單一人,但我知道終究我不是孤單的。我感受到有人能理解與見證我存在價值的可能性,即使當下我沒有收到任何回應,但是慰藉還是發生了,相信彌賽亞有一天終究會現身。
不論如何,慰藉主要還是透過語言,是一種命題(propositional),一種聲音。語言可以描繪人的一生,透過閱讀,我們可以進入他人內在的心靈。書寫是本書大部分主角在尋找慰藉時,經常採取的手段,比如保羅、西塞羅、奧里略、波愛修斯、但丁、蒙田、休謨、孔多塞、林肯、馬克思、卡繆、阿赫瑪托娃、李維與哈維爾等等,都是藉由撰寫書信、詩歌、散文、小說、論文或是對話錄等方式,來面對與命運的和解。這也解釋了,為何作者對歐洲慰藉傳統的深度探索,最終還是以結合哲學與敘事的寫作模式來進行,而非利用圖像或音樂。
「安慰是有形的,慰藉是抽象的,」葉禮廷接著解釋:「慰藉是對生命為何如此,而我們又為什麼必須繼續的一套論述。」只是這套論述,不是抽象的思辨,而是展示追求慰藉人物的一生(這也意味著,虛構的故事角色一樣可以慰藉我們,就像某些小說、電影、劇場,甚至漫畫)。於是,結論這段話就能接得起來了,「最後能安慰我們的不是信條,而是人。是他們的榜樣、獨特、勇氣與堅毅,以及在我們最需要時,陪伴在我們身邊。」
需要慰藉的朋友們,你們不能沒有這本書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