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
以動物文學浸潤心靈
文/沈石溪
《牧羊豹》在二十一世紀之初時由國語日報社出版,至今已跨過十五個年頭。這本書裡收錄的動物故事,是我青年時代生活的真實紀錄。一般來說,十五年前的舊作,早該淡出人們的視線了,但至今仍有小讀者津津有味的閱讀這本書,於是,國語日報社決定重新裝幀設計,羊年再版《牧羊豹》。這對我來說,當然是天大的喜訊。
這本書描寫的是我和動物相處的親身經歷,而動物題材的文學作品,特別是紀實風格的類型,總是特別受到小讀者的喜愛和青睞。在兒童文學領域,動物文學永遠是具有特殊審美價值的瑰麗一族。
原因很簡單:動物是人類永遠的朋友,特別是青少年讀者,出於一種生命互感互滲的天性,從小就和動物有一種自然的親近感,願意和可愛的小動物相親相愛,也願意和凶猛的大動物共存共榮。生活中是這樣,文學閱讀作為現實生活的延伸與補充,更是如此。
所以,動物文學長興不衰,動物小說天地廣闊。
青少年讀者的這種閱讀喜好和價值取向,在許多成年人眼裡,無非是一種幼稚和天真,甚至是一種可笑的孩子氣。
其實,真正可笑的是那些對動物生命視如草芥、對動物朋友冷如冰霜的成年人。
英國動物學家莫利斯有個觀點,他認為,人其實是全世界一百九十二種猿科動物中的一種;人把自己稱為「智人」並不確切,從生物分類學上來說,應該稱為「裸猿」。人類本質上也是一種動物,只不過是更聰明、更有智慧、更適應地球生存的動物罷了。
「人類是萬物之靈」,這個來自基督教的觀念,已經被現代科學所顛覆。
在這個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這是目前正在逐漸形成的意識形態。
科學實驗發現,許多動物的DNA和人類的十分相似,黑猩猩的DNA甚至高達百分之九十九和人類的一致;從解剖學上來說,黑猩猩無疑是人類的血緣近親。實驗還證明,經過訓練,一隻小黑猩猩的智力相當於人類三歲兒童的水準,能完成同樣多的遊戲、表達同樣多的意願,也具備一定的思惟能力。
野外科學考察發現,野生動物並非人類所想像的那麼低能蠢笨。非洲大猩猩會嫻熟的用石塊砸開堅果取食果仁。有一種白鸛,會向水裡扔擲魚兒愛吃的草葉,當魚兒游到水面來啄食誘餌時,牠就伸出長長的嘴喙將魚叼住。生活在城郊的烏鴉,能準確無誤的辨別紅綠燈,當十字路口亮起紅燈時,就從電線杆上飛下來啄食從卡車上撒落的穀粒;一旦紅燈轉成綠燈,立刻就拍搧翅膀由地面飛回電線杆,以免被飛速行駛的汽車撞死。
動物的感情世界並不比人類遜色。生活在熱帶雨林的雙角犀鳥,雌雄一旦結成配偶,便永相廝守,只有死亡才能將牠們拆散。母狼在天敵逼近時,會喬裝成受傷的樣子,將危險引往相反的方向,以保護躲在巢穴裡的幼狼……
隨著科技進步,以及更多科學家細心的觀察和考證,我們越來越清楚的了解到,動物和我們人類一樣,也是有血有肉、有愛有憎、有家庭親情、會製造工具、有喜怒哀樂的生命。
長期以來,人類犯了自高自大的毛病,以萬物之主自居,把人類以外所有會行走的生命統稱為動物,並把動物理解為沒有思想、沒有感情、不會使用工具、缺乏創造力的低級生命。出於這種妄自尊大的心態,人類漠視另類生靈,恣意掠奪牠們賴以生存的土地,為謀取牠們身上的皮毛、羽翎、牙齒、骨頭和肉而大肆屠殺,為豐富休閒生活而粗暴的剝奪牠們的自由,將牠們長期囚禁在動物園的鐵籠子裡。
更有甚者,大陸西南地區某些地方捕捉到黑熊後,將黑熊囚禁在狹小的鐵籠子裡,在熊肚皮上鑽一個洞,將一根金屬管插進熊膽,源源不斷的索取可以入藥的膽汁,以牟取暴利。北方某山狐飼養場,為保證狐皮的質量,將整張狐皮從山狐身上活活的剝下來,名曰活體取狐皮。被剝了皮的山狐在地上蹦跳翻滾嚎叫半個小時才逐漸死去。用魑魅魍魎、喪心病狂來形容這些人,我覺得一點也不過分。
人類這種無視動物權利、無視生命尊嚴的殘忍行為,直接造成的惡果是大片森林毀壞,許多野生動物瀕臨滅絕,環境持續惡化,物種的生存受到威脅。更為嚴峻的是,對另類生靈的蹂躪和踐踏,無形中釋放了人心之惡,繼而漠視、藐視和蔑視同類的生命,製造出種種慘絕人寰的悲劇。
動物小說或許無法澈底扭轉人類對動物朋友根深柢固的偏見,或許無法阻止利欲薰心的人對動物的屠殺和迫害,但那些可愛感人的動物形象,如春雨潤無聲般浸染一代又一代的青少年心靈,必然催發愛的幼芽,進而綻放愛的花朵,最終結出愛的碩果。
是為再版序。
——二○一五年二月寫於上海梅隴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