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時間退回到一九八五年,元旦前夕,南極洲的喬治王島上迎來了中國派出的首支南極科學考察隊,那是我第一次到達南極。
當時的南極正值極晝,我和隊友們連軸轉,經常一工作就是二十多個小時,累了就裹著被子蜷縮在帳篷裡休息一會,甚至有人直接睡在雪地裡。我們憑著血肉之軀移沙填海、壘袋造港,兩個多月後,一座嶄新的考察站在這裡屹立起來,那便是中國在南極建立的第一座科學考察站——長城站。落成儀式上,當旗幟飄揚在凜冽的寒風中,我和隊友長時間肅穆地敬禮,滾滾熱淚在我們臉上流淌。三十多年過去了,每每回想起來,這些場景仍然歷歷在目。
從那以來我便一發不可收,幾十年間走「南」闖「北」,先後七次抵達南極,四次抵達北極,可以說是見證了極地科考事業的發展和壯大。還記得曾經去南極要寫「生死書」,我就曾寫下「我的生死由我自己全權負責!」的壯烈言語,考察隊甚至提前準備好了裹屍袋,現在想起來那是怎樣的一種豪情壯志!
如今,南極在國際上的科學和策略地位正在日益凸顯,中國對南極科考的投入力度也越來越大,四座科考站相繼在南極建立,圍繞南極開展的各項科學研究成果也已經是碩果纍纍。生存和維繫已不再成為南極科考的主要難題,科考隊隊員們得以將更多的精力集中在科學研究上。
三十多年來,武漢大學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每年都會派出師生參加國家的南極科學考察,至今已累計有一百多人次踏上了這片冰雪大陸。想當年,當我在測繪圖紙上將喬治王島附近的一處無名海灣標上了「長城海灣」的字樣,這便成了中國人命名的第一個南極地名。現在,已經有三百多個受到國際認可的中文地名正赫然標記在各式各樣的南極地圖中,這背後是我的同事和學生們前赴後繼的耕耘和付出。大無畏的南極精神在他們的血液裡流淌,我為南極科考事業的傳承和發展感到由衷的欣慰。
李航在我的印象中是個很伶俐的年輕人,在南極中山站駐守的一年多時間裡,他不僅出色地完成了各項考察任務,攝影技術也是有口皆碑。他拍攝的南極風光照片在極地圈子裡曾經風靡一時,尤其是極光照片更是受到大家的熱烈追捧,據說還因此得了不少國內外的大獎。我當時就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僅吃苦耐勞,還能苦中作樂,很是難得。我久久地沉浸在他拍攝的美妙的極光照片中,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動力,驅使著他在南極零下幾十度的黑夜裡按下快門,並且樂此不疲?這次當他將自己五百天的南極經歷寫成書交給我,並邀請我為他作序的時候,我為我們中心培養出了這樣一位全面發展的優秀博士感到由衷的高興。
當我翻開這本書,遙遠卻熟悉的南極風貌再一次在我眼前展開——廣袤的冰原、巍峨的冰山、可愛的企鵝、神祕的南極光,還有一群冰天雪地裡的科考隊隊員,這所有的畫面一下子喚醒了我內心深處對南極的記憶,將我的思緒拉回到那片白茫茫的大陸上。書裡內容的時間跨度超過一年,涵蓋了南極一整輪的季節交替。凝練的文筆,配上全部由他自己拍攝的現場照片,他用年輕人的視角講述了一個個真實卻又鮮為人知的南極故事。我相信,透過這本書,讀者可以對南極和南極科考有一個更加全面和深入的認知,並將對自然和生命心生敬畏。不謙虛地講,光是書裡精美的照片,就足夠讀者們賞心悅目一陣了。
南極既是一個考驗人的地方,也是一個成就人的地方。長期在南極工作和生活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毅力——在這樣一個封閉並且枯燥的環境裡自力更生,除了要接受嚴寒和風雪的考驗,忍受遠離家人的孤單,面臨新鮮食物短缺的困境,還得隨時提防著心理疾病的困擾等等。當一個人坦然面對這些考驗和洗禮,南極也就成了他生命裡再也難以割捨的一部分,而此時的「南極」已經不再只是一個地名,一段記憶,而是經歷磨練後的生命本身。
三十多年前,當我扛著沉甸甸的經緯儀在長城站周邊測繪地形,艱苦的工作之餘,是壯觀的極地美景滋潤著我的心靈,給我帶來了莫大的慰藉。大自然無私的饋贈在我的心裡生根發芽,最終演變成了我對南極的一種狂熱甚至盲目的愛。
王安石曾經說過:「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如今我早已是老驥伏櫪,「有志」但卻「無力」再去領略南極的「奇偉瑰怪」了。但翻開這本書,跟隨著李航的文字和照片,彷彿又回到了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我相信讀者們也一定能夠透過這本書領略到南極的美麗和精彩。
最後,我想借此機會呼籲大家更多地關注南極,呵護南極!
武漢大學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名譽主任、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