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小說殺人》和《殺人小說》都沒有告訴你的事
香港推理小說作家 譚劍
二○一六年一月二十三日,我和浩基在香港文學團體水煮魚工作室有一個小型講座「解讀《13・67》」,講座結束後,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怯怯地向我們自我介紹,送上他的科幻小說《黑色信封》給我們看。
那時我並不知道望日有自己的出版社,因為《黑色信封》是由香港一間大型出版社出版,而且這個「覺醒.潛能系列」(我私下叫它作「顏色系列」)似乎是會繼續出版下去。
接下來兩年多,我的人生軌跡轉了好幾圈,期間在報章上看到望日辭去高薪厚職的公務員工作開出版社的新聞。我認識好幾位辭職開出版社的作者,大部分都是出版自己的書為主,望日的星夜出版主要出版他人的作品,是罕見例子。
再次聽到望日的消息時,已經是二○一八年底。浩基告訴我,他和望日一直保持聯絡,兩人聊到香港有愈來愈多作家寫推理小說,不如由星夜向不同作家邀稿,製作一本香港推理小說合集,在次年香港書展推出,而且,用浩基的高人氣,吸引讀者注意書內香港其他默默耕耘的作家。
截至那時,我出版過的小說不是科幻就是奇幻,完全沒碰過純推理/犯罪小說類型,雖然想寫,但一直找不到發表的空間。我不是沒挑戰過長篇推理,但推理長篇的創作方式和審美標準跟科幻長篇完全不一樣,就像我會煎牛排,但不知道怎樣製作港式點心或煮牛肉麵。我覺得自己創作長篇推理就和跑馬拉松一樣艱難。
我答應邀稿,就當是練筆。
那本合集現在大家都知道,就是《偵探冰室》。每一集都有望日身為出版人執筆的序言,在此不贅,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去找來看,看過的也可以重溫他在字裡行間的熱血和對時代的側寫。
在此要補充的是望日沒提到的細節。
星夜出版是一人公司。雖然編輯和封面設計的工作會外包,但整間出版社其他大小事務包括做會計、市場推廣、擺攤、聯絡發行商等工作都是他一個人負責。
這種出版方式在香港和台灣都不是常態,但確實存在。替我在香港出版《人形軟件》(台版更名為《人形軟體》)和《黑夜旋律》的格子盒作室同樣是一人出版。
如果出版社只是出版望日一個人的書,工作量還不算大,但加上出版其他作者的書,各種雜務加起來就不會少到哪裡去。
回到次年香港書展,主題剛好就是「科幻與推理」,《偵探冰室》也在書展期間順利面世。
很老實說,不只我,相信參與的作者,也覺得這本書不會好賣到哪裡去。多人合集的書在市場上一向不太受讀者歡迎。有些讀者認為這只是找不同作者東拉西扯瞎編出來的一本書,只是香港人口中的gimmick(噱頭)書。
即使我在星夜的攤位把書拿上手,仍然覺得這書好像不太會有讀者買。
可是,市場告訴我們的是另一回事。那年香港讀者異常關注香港這個題目,我在星夜的攤位站一個下午,看著一個個讀者拿《偵探冰室》去結帳,我看著望日親自打開紙皮箱,把一本本書拿出來鋪在長桌上。
《偵探冰室》的銷量和迴響都超出我們預期很多。
那年蓋亞的老闆常智、總編育如和編輯群來香港書展,我特別帶他們參觀星夜的攤位,和認識望日。
那時我的如意算盤是,若《偵探冰室》能出版台版,就交給蓋亞。理由有三:
第一,我和蓋亞合作多年,和常智認識了超過二十年,合作無間。
第二,蓋亞缺乏華文推理這一塊,出版《偵探冰室》能共同成長,而且我也打算日後的長篇推理交由蓋亞出版。
第三,望日的其他著作,都是青少年面向,適合蓋亞。
後來,《偵探冰室》系列化,也交由蓋亞出台版,為這個系列成功開拓了台灣市場。
把時空拉回香港。
浩基在華文推理的空前成功,香港劇團「劇場空間」就把他的短篇〈隱身的X〉改編成舞台劇上演。
其後望日出版《偵探冰室》,吸引不同人注意香港推理,「劇場空間」推出《推理空間—本土再造》計畫,把香港推理逐漸搬上舞台或者「圍讀」(即由演員圍讀劇本,讓觀眾在看不到肢體語言和舞台效果下去欣賞劇本的魅力,這同時也是吸引投資者的方法),文本包括浩基、望日、莫理斯和我的作品。
而我在《偵探冰室》第一集裡的〈重慶大廈的非洲雄獅〉,也在這年(二○二三年)給改編成音樂劇。
這一切的因由,當然來自望日出版《偵探冰室》。
最後,來說他的首部長篇推理《小說殺人》。
這裡有書中書的結構,有個為《殺人小說》寫的「原著作者序」、「改編者聲明」和後記,「內文」又分成兩個部分,一個是《殺人小說》小說世界的部分,另一個是現實世界的部分。
到底在玩什麼花樣,我留機會給讀者去自行發掘。
提示:
第一,這故事沒有多餘的部分。
第二,你覺得不自然的部分,都有可能是刻意為之。
不過,這書最有趣的地方,我認為,並不是書中書的結構。
記得我在本文開頭提過他的《黑色信封》嗎?那個系列由香港一間大型出版社出版出了前三本後,沒再出版下去,於是望日成立了星夜出版,製作第四本。
這一段情節,正和《殺人小說》的劇情不謀而合。
另外,書裡某作家簽的出版合約裡,有「在合約生效起三年內,不得使用同一筆名在其他出版社或收費平台上出版或發表任何作品」的條款。
這條款在香港出版業內確實存在。
由於我熟悉其他香港出版業的內幕,看到他指出「M出版社是MM集團的子公司,這座工業大廈正是MM集團的物業,集團旗下不少公司都在這裡。工業大廈內設有食堂,為集團內所有子公司的員工提供膳食」這段極其寫實的描寫時,忍不住笑出來。
書中揭露的其他香港出版業艱辛,我就笑不出來了。香港曾經擁有強大的文化輸出,但受限於市場太小,加上閱讀風氣低迷,出版業的能量早就萎縮到連對台灣出版業最悲觀的朋友也難以想像。
所以,閱讀《小說殺人》固然可以享受多重的解謎樂趣,也可以從作者的牢騷裡,瞭解香港出版的生態。
然而,當你知道書裡的若干情節和現實中的望日出版經歷重疊,而他並沒有一如筆下的角色為了報復而殺人,或者從此輟筆不寫,反而開一間出版社繼續打拚,並做出不錯的成績,也照亮其他作者的創作路,相信你會像我一樣,對這個故事有不一樣的體會。
這不再是一本單純的推理小說,而是用推理小說去書寫的另類自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