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寫這一本書,有來自三方面的靈感,或者說淵源。
從2004年開始,我就進行技術創新、創新網路、創新聯盟和集群的研究。十多年的教學、研究和社會服務生涯,令我越來越感覺到,這個國家需要創新。但是,在創新的理念,尤其是基本概念的內涵和外延方面,有很多需要整理的地方。2012年,出版了《創新管理》教材之後,不少學校、課程班採用了這本教材,但是也有很多人問我:「創新只在技術、科學上才有嗎?在商業或者其他領域中,難道就沒有創新了?創新過程中到底有什麼問題是值得我們注意的?」為創新正本清源,讓這個社會對創新的概念更加清晰,我感覺這個責任越來越重。但是,要解決這個問題,接下來另一個問題就冒出來了──怎麼做?如果還是用我們學術研究的套路,出教材、出學術專著,進行觀點的闡述,能有好的效果嗎?我很懷疑。不諱言的說,科學精神在我們的民眾中還是匱乏的,普通老百姓對於科學、技術、文化、體制、產業這些基本領域的了解還很不夠。雖然大學畢業生數量已經突破了每年800萬人,但是高學歷並不意味著就懂得和發揚科學精神了──就拿我帶的碩士生、博士生來說,很多對科學研究的基本方法、框架、思想都是一無所知的,需要重新進行邏輯思維、整合思維、批判性思維、問題導向思維的培訓,而這種情況在中國高等教育並不鮮見;往大了說,在產業界、政界,甚至學術界,我們的一些「菁英」所做的事情都是不科學甚至反科學、偽科學的。所以我覺得,在目前這個時期,用學術灌輸、說教的方法,不太容易獲得好的效果。怎麼辦?
2015年,讀了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的《人類大歷史》,我怦然心動。這本書是非常「異類」的一本歷史書,它對於人類歷史做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闡述,然而掩卷沉思,又令人不得不對其中大膽的想像力和首尾一致的邏輯而讚賞。尤其是對於「科學─資本主義─帝國」三者的相互增強的關係的探討,讓我這個從小就對世界史感興趣的人有了一種醍醐灌頂般的對諸多史實的全新角度思考。用這種科普的文筆來進行歷史知識的傳授,或者說進行個人觀點的行銷,是很巧妙的,而且也是需要很深功力的(順便說一句,《人類大歷史》中關於「科學」、「技術」、「科技」的概念沒有整理清楚。當然,我們也沒有必要對作者求全責備)。並且,由於參與了中國科協的一些工作,我了解到科協近年來越來越強調科普、科幻的工作。因此,我漸漸意識到,用一種類似於科普的筆法來撰寫這麼一本書,應該是有可能得到大眾承認的。
第三個方面的淵源,應該說是自己的一點私心──一顆未曾泯滅的當作家的心。雖然當一名大學教師是很忙碌的(絕不像大多數人想像的那樣悠閒自在),而且在中國的大學當老師實在是壓力沉重,各種考核指標、會議、表格、評估滿天飛──然而這也讓我有了足夠的動力,保持對新鮮知識的飢餓感。尤其是我們做創新管理的研究,更需要「不務正業」,要博採百家之長。近幾年,三位作家的書籍讓我大呼過癮。
本書初稿完成之際,《流浪地球》電影還未上映,但是科幻作家劉慈欣的《三體》早已聲名鵲起。建立在費米悖論「Where is everybody(大家都去哪裡了)」的基礎上,並透過邏輯推理(雖然經過中科大校友的分析,邏輯並不完全嚴密)建立了「黑暗森林」法則,我認為這個安排是我看過的所有科幻小說中最為邏輯一致的,因此也是最「接近真實」的科幻小說;並且書中還推出了諸如「飛刃」、「智子」、「水滴」、「曲率驅動飛船」、「二向箔」等令人目眩的「黑科技」,還對「黑暗森林」的末世場景進行了正面強攻,這種寫作內容和技法上的創新也是技術上難度極高的。可以說令人腦洞大開,大呼過癮。弗雷德里克‧福賽思(Frederick Forsyth)的間諜驚悚小說則彷彿教科書一般,不厭其煩的把間諜工作中的每個環節、每個動作都從頭到尾進行詳細刻畫,細節描繪的豐富簡直到了外科手術般令人髮指的程度,讓人看著他的小說幾乎就可以依樣畫葫蘆的去當一個間諜。馬伯庸的《風起隴西》和《三國機密》,用一種全新的視角解讀了三國歷史,看上去似乎荒誕不經,但是仔細推敲卻不無道理,而且歷史的這種可能性是不能絕對排除的,並且這種解讀是建立在作者對正史深刻透澈的參悟基礎上的,如果沒有對正史的每一個細節的深刻理解和反覆推敲,是不可能寫出這種作品的。在我看來,這三位暢銷書作家不僅在各自的領域做了出色的創新工作,而且還在無形之中培養了大眾的科學意識、創新意識、想像力、邏輯思維和批判性思維。他們做到的,正是我們這些創新研究學者日日夜夜夢寐以求的。
所以,有這三個因素,我便決定用這種科普而不是學術的筆法來進行創新概念的推廣。雖然這本書不屬於嚴格意義上的科普書籍,但是行文是異曲同工的。
我們的大眾對於創新往往只知大概,不求甚解。例如技術領域的電晶體的誕生、科學領域的電磁學理論的發展等。創新到底需要什麼特質?需要注意什麼問題?需要規避什麼風險?每個細節都是值得推敲的。因此,我嘗試用豐富的細節來為大眾展示創新過程,並分析其中的各種問題,引發大家的思考。在第一章中,關於發現DNA雙螺旋結構的故事就是一個非常引人深思的案例。希望透過這樣的案例,能讓熱衷於「創新」的全社會都冷靜下來,多思考一些創新的相關問題。若能如此,則心意足矣。
創新是一個非常寬泛的話題,涉及各個方面。因此,書中也有對一些經典問題的思考和分析,例如「錢學森之問」、「李約瑟難題」,還有對中國產業創新的「七宗罪」的拷問。
創新的概念是外國人提出的,學術研究的理論也大多是翻炒國外的理論。本書在最後嘗試著提出「集約式創新」和「粗放式創新」的概念,並且用「精緻式創新」去對應學術界已有的「樸素式創新」,試圖總結和提煉出適合中國情境的創新模式。本書還用「情趣式創新」來概括在中國比較普及的、群眾喜聞樂見的創新。
經過千日的醞釀和數易其稿,希望這次創新性的嘗試也能展現出筆者期待的價值。如果沒有,那當然不是讀者的錯,也不是筆者的錯,因為創新的本意就是trial and error(試錯),不斷的犯錯、不斷的糾錯。反反覆覆,尋尋覓覓,有錯則改,無錯加勉,砥礪前行,才能像生物進化樹那樣,一次又一次的證明某一條道路走不通,到最後只剩下那一條走得通的道路,那就是我們最終要走的路。
趙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