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詩叢」總序
含笑含義
叢書策劃/李魁賢
含笑最美,起自內心的喜悅,形之於外,具有動人的感染力。蒙娜麗莎之美、之吸引人,在於含笑默默,蘊藉深情。
含笑最容易聯想到含笑花,幼時常住淡水鄉下,庭院有一欉含笑花,每天清晨花開,藏在葉間,不顯露,徐風吹來,幽香四播。祖母在打掃庭院時,會摘一兩朵,插在髮髻,整日香伴。
及長,偶讀禪宗著名公案,迦葉尊者拈花含笑,隱示彼此間心領神會,思意相通,啟人深思體會,何需言詮。
詩,不外如此這般!詩之美,在於矜持、含蓄,而不喜形於色。歡喜藏在內心,以靈氣散發,輻射透入讀者心裡,達成感性傳遞。
詩,也像含笑花,常隱藏在葉下,清晨播送香氣,引人探尋,芬芳何處。然而花含笑自在,不在乎誰在探尋,目的何在,真心假意,各隨自然,自適自如,無故意,無顧忌。
詩,亦深涵禪意,端在頓悟,不需說三道四,言在意中,意在象中,象在若隱若現的含笑之中。
含笑詩叢為台灣女詩人作品集匯,各具特色,而共通點在於其人其詩,含笑不喧,深情有意,款款動人。
【含笑詩叢】策畫與命名的含義區區在此,幸而能獲得女詩人呼應,特此含笑致意、致謝!同時感謝秀威識貨相挺,讓含笑花詩香四溢!
自序
【輯一】房間
從外在房間到內在房間;從海內房間到海外房間,乃至於世界的房間;從有形的房間到無影的房間;從第一個房間到終極的房間。打開一扇門,裡面有更多扇門;打開一扇窗,窗外仍然有窗;失去一把鑰匙,千門萬戶打不開;失去一扇門,從此追逐地平線;從流浪過許多土地到擁有一紙房契,在四人餐桌的燈下咀嚼四人份孤獨;從木窗到玻璃窗,窺見不同形色流雲,無法復原的雲,與無法回歸的心情;從門外向門內窺探,充滿矛盾的心情;從門內向門外張望,預備勇敢奔赴暴風雨的決心;開了一扇天窗,試圖框住古代明月,希臘的星;總是企盼那扇老是密閉的門,在我刻意走過一千次以後的第一千零一次,為我瞬間洞開……
穿梭於諸多門戶,數不盡的房間形成令人心情複雜的迷宮。尋找出口,我逕往那會唱歌的房間走去;往那被鐮月割裂屋頂,從傷口漏下千萬顆星的茅屋走去;往那擁有上百個小藥櫃的小藥房走去;往那名為童年的房間前去……。
面對一扇敲不醒的門,最需要的是鑰匙;最怕的是封條。
【輯二】水黃皮
某個秋日,我忽然發現,樓窗外一棵開花的行道樹。
沒錯,是因為她開花,我才注意到她存在,天地之間一棵不知名的樹。
從此,我時常踱到窗邊,心神被朦朦朧朧的紫色花影搖曳,我凝望她,我思索她;她成為我的祕戀,我的謬斯,我的魔鏡……
詩,不求自來,彷彿春季止不住花開,花香蜂蝶自來……。文字湧現,見證我和她的關係。
一棵距我不遠,卻始終無法近身繞她三圈的樹;她從別處被剷出移植到馬路中央,我則歷經人間條件層層篩選,終於與她接壤在淡水新市鎮的某條馬路旁,我與她隔著馬路相望,彷彿隔著深淵萬丈!
一棵在春秋兩季開花的樹,我輾轉得知她的名字叫做水黃皮。她與我相似之處在於她開出紫花,而我喜歡穿紫衣戴紫花;紫色是她命中的注定,紫色於我卻僅僅是裝飾,但我對紫色的癡迷,卻也是無法擺脫的命定。
她被罰站在馬路中抵抗九重風九重雨,她在生命循環中花開花落,她讓我對季節遞嬗敏感,她讓我充滿期待,即便在不是花季的日子,我也聞得紫色幽香。
【輯三】石頭記
其實石頭也是有溫度有激情。因為兩顆白石暗中激吻迸出火花,而把史前世界照亮,把石器時代的冬天烤暖!
石頭,沉默之至者,抑是沉默之智者,即使被擊打也不吭一聲,讓人心生敬畏;他那沒有表情的表情,神祕莫測。
石頭任我著色,任我揣測:坐禪如老僧,低調害羞如女人,沉默思索不盡如哲人……。
石頭,有時被人拿來當武器或刑具;有時被人拿來砌造住屋,遮雨蔽日。他是善石或惡石,存乎人的一念。石頭若有知,必定立志當人,讓人變成石頭。
古老的遊戲教導人,當你遇到石頭千萬不要用剪刀對付它,而要用溫柔的布包覆它。人類顯然並未從中學得教訓,石頭老是遇見剪刀的頑固!
【輯四】一條溪
溪流,並未穿越我乾旱的童年,因此不屬於我懷舊戀古的範疇;但也因其未曾灌溉過我的故鄉,反而令我格外渴慕。及長,在英國溫德米爾(Windermere)湖區走過清淺小溪的小石橋,如今在淡水有公司田溪蜿蜒入海,數不進的溪流則藏身在圖書中。
溪,源本潔癖,在時代中轉折,慘遭工業文明染指。在魚的故鄉,有魚的鄉愁與悲淚。
我把一條溪導進詩裡,匯入文字海。在隱喻的世界中,溪具有各種面向。一條溪,像水蛇自山頭竄出;也像一條長舌,記憶母語甜蜜溫柔,而一路歡唱兒歌。一條溪日夜不懈流向大海,可能是私奔獻身,可能是要佔有大海壯大自己,可能像個變心的女朋友頭也不回跑掉,也可能因絕望而投海自盡……
被時代殘害的溪無力自救,無法逃亡,我只能用文字漂白一條變色變味的溪。
【輯五】續病毒無公休
我在《病毒無公休》(釀出版,2021年)中寫世紀瘟疫,從2020.01.31寫到2021.06.13,詩集出版後病毒尚未饒過人間。在病毒不斷求存變異中,在瘟疫無盡蔓延時,此輯延續《病毒無公休》的精神,繼續以文字見證災厄中人性的黑暗與光明。
因疫情延辦了一年,2021年奧運在日本東京舉辦,「中華台北」隊在開幕式意外提前進場,更意外的是日本直截了當正名台灣,「台湾です」「台湾です」之聲激動台灣人的心,那是在家防疫中最解悶、最難忘的一刻!
捷運車上,人們總是戴著口罩,看不出表情地用兩指滑手機,那動作像極了神祕手語。在專注滑手機中,人們暫忘病毒的恐懼,卻也無視車窗外台灣欒樹蒴果繽紛的祝福。
儲物櫃有一尚未拆封的牛皮紙袋,那是2020年日本友人來台北參加國際書展之後,寄給我的口罩,在一罩難求的當時,不啻是最珍貴的禮物!我的體內也流有日本贈台的AZ疫苗,為我對戰病毒。白天有烏雲,夜空掛著金星,瘟疫時代人性的美與醜,用詩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