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詩叢」總序
含笑含義
叢書策劃/李魁賢
含笑最美,起自內心的喜悅,形之於外,具有動人的感染力。蒙娜麗莎之美、之吸引人,在於含笑默默,蘊藉深情。
含笑最容易聯想到含笑花,幼時常住淡水鄉下,庭院有一欉含笑花,每天清晨花開,藏在葉間,不顯露,徐風吹來,幽香四播。祖母在打掃庭院時,會摘一兩朵,插在髮髻,整日香伴。
及長,偶讀禪宗著名公案,迦葉尊者拈花含笑,隱示彼此間心領神會,思意相通,啟人深思體會,何需言詮。
詩,不外如此這般!詩之美,在於矜持、含蓄,而不喜形於色。歡喜藏在內心,以靈氣散發,輻射透入讀者心裡,達成感性傳遞。
詩,也像含笑花,常隱藏在葉下,清晨播送香氣,引人探尋,芬芳何處。然而花含笑自在,不在乎誰在探尋,目的何在,真心假意,各隨自然,自適自如,無故意,無顧忌。
詩,亦深涵禪意,端在頓悟,不需說三道四,言在意中,意在象中,象在若隱若現的含笑之中。
含笑詩叢為台灣女詩人作品集匯,各具特色,而共通點在於其人其詩,含笑不喧,深情有意,款款動人。
【含笑詩叢】策畫與命名的含義區區在此,幸而能獲得女詩人呼應,特此含笑致意、致謝!同時感謝秀威識貨相挺,讓含笑花詩香四溢!
序
台灣作家東行詩之世界
岡﨑郁子(吉備國際大學特任教授)/文;張月環/迻譯
東行是天生詩人。此次出版《時光皺褶》是繼《風鈴季歌》、《水果之詩》之後的第三本詩集。
第一本詩集《風鈴季歌》(2007年),從成為書名「風鈴」之元素以及東行的筆名來看,都讓人感受到當年留日的情懷。風鈴源自於約2000年前中國的占風鐸,原為占卜吉凶的道具,日本留學僧人將其帶回日本,並將青銅製之風鐸懸掛在寺廟佛堂四個角落用以辟邪。今天,風鈴在日本是夏天時令季節詩的象徵,在潮濕多汗的夏日午後,風鈴的鈴聲讓人聯想到微風拂面,清爽的風情。〈下雨寫詩〉中有一句話:「下雨寫詩/寫詩下雨」對東行而言,風鈴無非就是寫詩,無論是一行還是一首。《風鈴季歌》的詩中點綴著〈紫陽花〉、〈魔女宅急便〉、〈全年無休〉、〈冬物語〉、〈宮崎駿〉、〈東京〉、〈安田女子大學〉等日文詞彙。在日本留學苦澀沉悶的日子裡,想起了風鈴般的台灣、親朋好友,盡情揮灑青春寫詩。〈想你〉、〈念(一)〉、〈觀鐵達尼號〉、〈背影〉、〈在遙遠的星球〉、〈視窗〉、〈瞳〉等詩刻畫出心中永遠的身影。〈原爆塔〉裡紀念廣島原子彈爆炸事件,在〈雙親〉中,寫出對父母的思念。
第二本詩集《水果之詩》(2012年),東行的詩一改全貌。我在《水果之詩》的序文中,曾這麼寫道:「屬於南國台灣水果女流之輩的情懷,不,應該說是女者之人生。讀了這本詩集,一點愧疚感不禁油然而生。因為我窺覷了一位女性的人生──少女朦朦朧朧的憧憬、諦觀、怨恨、絕望感,即使如此仍一心一意地燃燒著火焰的熱情。」這五十首詩被譯成日語,但並非是直譯,於是彷彿有百首詩的感覺。在描寫台灣水果的同時,可以窺見東行對台灣歷史和居民的深刻憂慮與情感,以及面對自己人生的決心。平常是安靜、耐心、好奇心強、好學的她,在《水果之詩》裡,表現出自由奔放、熱情洋溢的一面。不,這或許才是她真實的一面。台灣的歷史與她自身重疊。數百年來,台灣被外來政權蹂躪,備嘗苦難與辛酸。即使如此人們仍堅持不懈,他們的笑容始終是開朗明亮的,絕不放棄自己的歷史及民族自尊。這其間感受到他們那股堅忍不拔的毅力。東行那種不屈的靈魂以詩的形式呈現在我們眼前。
接著第三本詩集《時光皺褶》(2023年)出版。東行並非多產詩人。然而,這也是經過十年來的思索、不斷深化且呈現集大成的樣貌。書名為《時光皺褶》的東行,是引用法國哲學家德勒茲(Gilles Deleuze)的話語:「皺褶有兩個方向,一個是物質平面,一個是世界在靈魂中的皺褶」。世界在靈魂中存在的皺褶,並非只有皺或褶曲,個人認為也可以解釋為「扭曲」「變形」或者是「分岐點」。隨著武漢肺炎(COVID-19)的災禍,俄羅斯侵略烏克蘭,我們正處於一個動盪不安、分歧點的時代,詩人如何吟詠呢?《時光皺褶》的東行,不僅重視自己的心聲,在其挖掘內心深處,似乎可以感受到作者即使是身為一個渺小的存在人物,向世界發聲依然是自己的使命。
我們對身邊周遭的花草樹木、季節更迭、嬗遞,當然會心有所感,謳歌讚美並感謝大自然。目睹一朵花、一滴雨聯想起親人而不禁淚流滿面。數十年前過世的姊姊、因事故而猝死心愛的大弟、父親的病逝,對家人的愛比一般人都強烈的東行其深沉悲傷打動了讀者。這也就是為什麼在〈幸福的感覺〉一詩裡,把母親隨意、日常的生活視為不可替代的情事而珍惜著描寫出來。這種感情並不局限於她身邊的事物,且昇華至對於英國黛安娜王妃、所尊敬的台灣文學先驅黃靈芝、杜潘芳格,以及對亡友的哀悼等。2011年日本發生前所未有的災害即東日本大震災,數年後東行前往震災區。在房屋及所有一切都被沖走得無痕跡的陸前高田市,面對僅存一株奇蹟的松樹,東行寄詩抒懷;在赤貧中終其一生的宮澤賢治詩人的詩碑前,她沉思著。不僅日本,對於世界各地發生大型颱風、颶風等造成巨大損失的人們也寄予關懷與擔憂。對她而言,這並非是他人之事,這種感情一直存在於東行心中。
此外,她認為身為一個人最需要保護的是人權,所以她寫詩紀念許昭榮先生。為了抗議政府對台灣籍老兵遺族缺乏誠意,2008年5月20日在馬英九任職總統當日,許昭榮自焚身亡。東行寫了一首充滿悲憤的詩。原稱台灣籍日軍,太平洋戰爭期間日本政府派遣的軍人及軍職人員,許多為日本而戰、戰死的台灣人,戰後,日本政府並沒有像日軍一樣對台灣人給予同等的賠償,因為他們認為台灣不再是屬於日本的了。而中華民國政府對此始終視而不見。
東行在詩集中寫了幾首俳句。黃靈芝是代表台灣俳句的俳人,戰後他主持「台北俳句會」達半世紀以上。在中國,以漢字五七五排列稱之為俳句;但是黃靈芝認為以17個漢字排列,內容太多而反對。他提出一個理論,如要以漢字吟詠俳句的話,文字宜在7~12字內。東行也遵循這一理論創作俳句。第五卷詳述了在台南和淡水舉行的福爾摩莎國際詩歌節的行程暨活動。島上各地的詩人齊聚一堂,可謂壯觀。
三年來,當新冠病毒席捲全球的時候,東行戲謔地寫了幾首詩,描述被迫戴面罩的日常生活。於此全球紛爭、新冠病毒之禍結束後,不,或許不會結束,世界將會呈現出什麼樣貌?想借問一下代表台灣詩人之一的東行,筆下將會描繪出什麼樣貌的世界來?
註:原文刊登於《鹽分地帶文學》104期(2023.5)此處略有刪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