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字字真」的先秦諸子
這本書要跟大家講幾個中國哲學童年的故事。
中國在春秋戰國(公元前七二二年至前二二一年)前並沒有知名的個別思想家,也沒有甚麼成一家言的哲學思想。直到秦統一中國前的三、四百年間,個別的思想家,也就是「子」,才一時蠭出並作。先秦時期,因此可以說是中國哲學的初期,或早期。本書要講的故事就是發生在這段時期。
「初期」、「早期」和「童年」在很多方面意義相同,然而活潑、率真、迫切、充滿生命力、童真這些形容詞,卻只是「童年」一詞才有的涵義,「初期」和「早期」是沒有的。歷史上,哲學發展往往糾纏在小節上面,鑽了牛角尖,離開了本來問題的重點,失去了對生命的迫切,變成學府裏面的智力遊戲,夾雜了很多學術上的矯揉,傳統上的顧忌,再不似以前的真誠、率直。就像一個人,「既壯周旋雜癡黠,」不再「字字真」了;失去了「童真」的哲學是怎麼一個樣子很難言詮,只要把先秦諸子的思想、論著,和不少後人的注釋相互比較,便可以體悟「失童真」是怎麼的一回事了。在這裏要和大家講述的是中國哲學「童年」的故事,不用「初期」、「早期」,而用「童年」來描述要講的故事,就是希望講述這些故事的時候,能讓讀者體會到當時的思想家(諸子)對問題感受的迫切,討論時態度的率直、真誠、開放,領略到先秦諸子思想的童真。
另一點要留意的是,在這裏是要和大家講中國哲學童年的「故事」。同一個人的一生可以有好幾個不同的故事:和配偶青梅竹馬,雖然家庭反對,戰亂流離,終成佳偶的愛情故事;少年時家教過嚴,父子反目,後來怎樣盡釋前嫌,和好如初的倫常故事;懷才不遇,未獲賞識,百折不撓,終於出人頭地的成功故事。同樣,同一件事也可以有不同的故事。故事並不追求全面,涵蓋主角、事情所有的要點。然而,好的故事,就是不全面,卻都能讓聽者更了解故事主角是怎麼一個人,是怎麼一回事,對故事主角有更深的認識。
提到思想家,浮現我們腦海的形象往往是法國著名雕塑家羅丹(François-Auguste-René Rodin ,一八四○ 年至一九一七年)的塑像《思想者》(Le Penseur):一個赤裸裸的男人,低着頭,托着下巴,神色凝重地在默想;或者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咬着煙斗,繞室煙霧迷離,坐在堆滿書籍的書桌前沉思。這些圖像呈現的是嚴肅、深邃、凝重、老成。然而,在托着下巴、咬着煙斗沉思默想之前,這些思想者定必面對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刺激他們去想。思想,絕不會晴天霹靂,陡然在思想者的腦中出現,一定是由一個問題引發的。沒有問題誘發的不是思想,只是胡思亂想。問題的重要、迫切、普及,和它所誘生的思想的深遠成正比。前述圖像所未能呈示的就是激發思想的問題,嚴肅、深邃、凝重後面的活潑、迫切、流動。很多介紹哲學的書,有似這些思想者的圖像,它們詳細臚列要點,解釋概念,分析論證,發掘其中微言大義,呈示了所討論哲學的嚴肅、深邃,但卻往往沒有交代情節,特別忽略了甚麼是掀起書內所討論的哲學的問題。這些著作可以是經典傳世的佳作,但卻不是「故事」。故事是需要有情節的:把事情的開始、發展、結果,脈絡分明,交代清楚。
「故事」往往給人帶來一個淺薄、不嚴肅的印象:「街談巷語,道聽塗說者之所造也⋯⋯,芻蕘狂夫之議也,」譁眾隨俗,言不及義,「致遠恐泥」。其實,故事並不一定淺薄、不嚴肅。古今中外著名、膾炙人口的小說、戲劇,如曹雪芹的《紅樓夢》,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Hamlet)⋯⋯,都是在說故事,它們的內容嚴肅,深邃,關涉人生重要的問題,發人深省,半點兒也不淺薄。講故事也不是「譁」眾,不是追求「語不驚人死不休」,而是以聽故事的人,不是以說故事的人為本,把受眾放在第一位,用今日的術語,就是對「讀者友善」(reader friendly),希望他們聽得明白,對故事感興趣,願意聽下去,聽完之後,甚至還肯自己繼續追尋、研究。
《中國哲學童年的故事》就像說故事一樣,向讀者講述先秦時期的中國哲學,把其中的情節、發展的脈絡講述清楚,引起讀者對諸子學說的興趣,刺激他們對諸子思想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