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印象江青
嚴歌苓
我和江青有不少共同之處。首先我們的故鄉都是上海。其次,我們都曾為舞者、舞蹈編導(假如我少年時代那樣的革命舞蹈也算舞蹈的話)。再則,我倆都愛美酒美食,尤其愛烹飪。其實,得知江青的聲名,早在上個世紀七○年代末。當時我爸爸和李翰祥導演在上海錦江飯店同住,因為他們在合作一部基於徐悲鴻生平的電影。李大導演提到一個「刺耳」的名字──江青。當我弄清此江青非彼江青,我便立刻對舞者和金馬影后的江青爆發了極大興趣。向李大導打聽後得知,江青從港臺回歸大陸後,在全國演出她創作的現代舞。那時中國初開放,臺灣許多訊息是被阻斷的,所以我對江青在電影及舞蹈上的成就完全無知。聽了李導演的介紹,我當時就想,羨慕是多麼單薄的詞,來表達我對這位舞界佼佼者的最初感覺。
得見江青本尊,與李大導口述江青其人,已經時隔了幾十年。這一次是在我柏林的家中。我和江青共同的朋友陳邁平有次造訪柏林,我請他晚餐,他問我可否帶一位叫江青的朋友一塊來。我立刻答應。當晚江青蒞臨,高雅而優美,我在青年時代生發的無比的羨慕,終於得以表達了。餐桌上聊得很親,似乎我與她的相識並非錯過了幾十年,而是那幾十年都在為我們最終相見做了鋪墊和預熱。之後我們便建立了密切的聯繫,時不時打一通電話,談電影,讀書,也談做菜。尤其在疫情中,餐館都關
門,逼得我和她每天炊事,被逼無奈地開發新菜式,深挖各種食物的潛能,提高做菜的效率和品質。
在我收到江青寄來的《食中作樂》,我立刻被圖片中一份份雅致精美的菜式所吸引,眼睛就先做了老饕。再一閱讀文字,我看到江青和地球上絕大部分的人類成員一樣,經受了骨肉隔離,行動自由的失去,生活方式的改變,以及精神憂慮、壓抑等等苦痛,與其說是食中作樂,不如說是苦中作樂。跟封國、封城時期的我自己相比,所經歷的平行的無奈歲月流逝,在一切未知的分秒中經受生活,不,更應該說是忍受生活。當然,我們所喜愛的烹飪,給我們的忍受帶來了一點人間溫度,菜式,是不變的一天天封閉日子裡唯一的變化。也不準確吧?江青把她在疫情期間的寫作,當成避難港,我在這點上,與她也是相同的,寫作永遠是我的避難港。在這個「港」裡,她和我都收穫頗豐;她出了三本書,還在羅馬歌劇院擔任歌劇《圖蘭多》舞蹈編排。我寫就兩個長篇,一個短篇小說集。由於國內對我的封殺,現在我的出產大於需求,除了自成立的「新歌」出版公司去年六月下旬出版了第一本體量頗巨的長篇《米拉蒂》之外,其他兩本還處於庫藏階段。
我和江青,還有一個相似處,就是能吃苦。去年夏天,我受邀住在她的紐約公寓裡,發現她性格上這個「好毛病」:吃苦耐勞。有一天,我還在睡覺,她趁大早的涼爽,趕去唐人街,為當天的晚餐採買,並自己手拎肩扛把食材運輸回家。我起床不久,就發現她在客廳裡剝豆,要用親手剝出的鮮嫩豌豆來烹製晚餐一道亮麗菜肴。當天下午,那碧珠般的菜肴,果真出現在餐桌上。在歐洲住了十幾年,我對鮮嫩豌豆久違了,對剝豆童年這道上海弄當的家常風景,更是久違,所以吃著一粒粒清香的嫩綠豌豆,思鄉懷舊之情和味蕾一塊被滿足了。餐桌上江青說:「你一定很久沒吃到新鮮豌豆了吧?我今天專門買來給你吃的。」知上海人者,必上海人也。
我得承認,攝影家亞男為這本書拍攝的圖片,為此書增色,使得樣菜式展示了極具感官魅力的呈現。色香味,頭一個元素就是「色」,美感對一道美食所起的作用,是太不可低估了。並且亞男對於色彩,角度,採光的選擇,都雅致到極點,並且是低調奢華,或「悶騷」,此處不用個低俗詞彙,便過不了評說之癮。
《食中作樂》得以出版台灣版,是江青的讀者的一大幸事,也是江青的食客們的一大幸事。借此,我胡侃幾句「江青印象」。用大陸多處流行的「印象某某」,我也時髦一記,來個「印象江青」。
是為序。
自序
疫情食趣
蔡瀾是「食神」又是老友,此書跟食有關,我寄給他「食中作樂」的構思和亞男拍的幾張照片請他指正,他馬上回信:「與眾不同,很好。」我就得寸進尺的請求他為書名題字,謝謝他即刻應允,他說:「自己人不用客氣。名副其實的舉手之勞。」這樣的隆情厚誼哪裡去尋?!
鄭培凱、鄢秀伉儷一直為我加油打氣,上本書《我歌我唱》培凱寫了序「起舞弄「青」影」,洋洋灑灑五千字,他們二位都是教授,應當說是給書加了分數更為合適,真心感謝!
我寄了構思也寄了初稿前六節給他們伉儷,好像學生希望得到教授的批改,結果收到培凱的回信:
灶王爺爺的來信
文章收到了,非常有趣。
我的生日是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言好事,所以,人人都供上好吃的給我。母親總是說,我生的時辰好,也麻煩,貪嘴。
沒想到你的生日是臘月二十四,是許多南方地域祭灶的日子,也是灶王節。可真巧了。
新冠病毒肆虐,我們困居家中七個月了。每天讀讀書,寫寫字,做做文章。其他時間,就是做菜,都是些家常菜,如清蒸魚(石斑、黃立鯧、盲曹、紅鮋)、紅燒魚或乾燒魚(加吉魚、porgy、鰻魚、魭魚)、炒墨斗魚(配芹菜、杭椒、大葱)、橄欖油羅勒錫紙包乾㸆海鮮(大蝦、鮮貝、比目魚、鱈魚、三文魚等等)、薑葱辣椒炒蜆、炒螃蟹、清蒸各種螃蟹(澳洲奄蟹、梭子蟹、紅蟹等等),翻來覆去,不一而足。
得好好看看你的食譜,增加些花樣。
哈哈!灶王爺爺的來信真有趣,顯而易見跟我一樣好吃,他說自己貪嘴,而我在文章中開首稱自己是灶王娘娘,肚裡有饞蟲。同是吃客才會相交四十多年。我們已經約好了,疫情過後結伴去旅遊,好好吃、解解饞。不知道食神可不可以帶路?
我好吃但不懶做才會著手寫這本有關疫情食趣的書,何況疫情中有人等著看我的食譜,增加些花樣,這豈不就是對我的嘉獎和鼓勵嗎?
特別需要說明的是這本書內的食譜都是「克難」菜,因為疫情期間住在異國──瑞典斯德哥爾摩,周圍普通超市裡中國食材非常有限,我也只可能在這有限的範圍內燒出家鄉的食趣尋找樂趣。
此書的合作者攝影家亞男,我們二○○八年初識,因為那年十月比雷爾遠行,老友陳邁平(筆名萬之)看我在瑞典孤單,拔刀相助幫我張羅比雷爾的葬禮,請亞男為葬禮攝影留下珍貴紀念。我們萍水相逢,他能如此慷慨的伸出援手我一直感懷在心,此後交往成了朋友。
深更半夜有了寫「食中作樂」的主意,就迫不及待的給亞男打電話,沒有想到他比我還要興奮。就這樣開始了我們的第一次合作,我們合作的如此愉快而投入。
從開始構思到完成,前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可以說是神速,當然是因為有衝動,其中包括了我和亞男互動的成份,讓自己保持在一個激情的狀態中進行創作。
希望這本書正像蔡瀾所説:「與眾不同!」那我就心滿意足達到了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