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節錄)
勒內.笛卡兒(René Descartes,西元1596~1650年),法國人,西方近代哲學的創始人之一,被譽為「西方現代主義哲學之父」,在西方哲學界有著強大的影響力。在他生活的時代,新興的資產階級已經在歐洲登上了歷史舞臺,正在積聚力量,為進一步發展壯大而抗爭。在少數先進地區,例如英國和荷蘭,資產階級已經初步獲得政權;但是在大部分地區,傳統封建勢力還占統治地位,而新興資產階級還處在被壓迫的無權狀態中,在笛卡兒的祖國──法國,就是這樣。
笛卡兒於西元1596年出生在法國的一個貴族家庭,父親是布勒丹省法院的法官,一歲時母親去世,父親再婚後對他的直接照顧很少,笛卡兒的身體也不是很好,這應該是他的性格更容易傾向獨立性的一個原因。西方哲學界一般認為,英國的培根(Francis Bacon)是歐洲現代哲學的預示者,而笛卡兒是真正的創始者和奠基人。我們可以借助一系列的歷史教科書的章節題目來描繪一下當時的歐洲大陸的社會狀態:宗教籠罩、工業革命、科學興起、文藝復興、思想啟蒙、資產階級萌芽等等,可以肯定的是,當時的社會處在人文思想多元化以及各種社會衝突系統性出現的大環境。
從8歲到16歲,笛卡兒在當時歐洲最著名的學校拉弗萊什公學讀書。他系統學習了古典語文、歷史、文學、修辭、神學、哲學、法學、醫學、數學等課程,課外還讀了大量稀奇古怪的書,其中也包括一些宣傳有悖權威神學思想的科學書,甚至禁書。他在20歲時獲得法學碩士學位,22歲參軍入伍,幸運的是他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卻藉此到處旅行,也結識了很多科學家朋友。一句話總結一下:有錢有閒、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廣交好友。西元1629年笛卡兒由於在法國遇到的干擾較多,不利於科學研究,於是賣掉祖傳的采地,避居荷蘭,在那裡一共住了20年。他在隱居生活中寫下他的絕大部分著作,首先是《論世界》(The World),採取哥白尼(Copernicus)的太陽中心說觀點,討論物理學和天文學問題。他還沒有寫完這部書,就鑒於伽利略(Galileo Galilei)因為持太陽中心說而被羅馬教廷審訊迫害的情況,恐怕遭到物議,決定不予發表。他在35歲左右已經在科學上獲得相當不錯的成就,發明了解析幾何,最為我們熟知的就是笛卡兒直角座標系。在笛卡兒的年代,數學在科學中的決定性、基礎性地位還沒有完全形成,實驗還是當時更為普遍的研究方法,所以科學家們的研究一般都是通科的,並不像現在這樣細分。笛卡兒除了自然科學的研究成果,也陸陸續續地寫過一些哲學作品。西元1637年他出版了《談談方法》(Discours de la méthode),這是他出版的第一部著作,影響很大。書中著重論述了他的方法論思想,並且附有三篇附錄《幾何學》(Géométrie)、《折光學》(Dioptrique)、《氣象學》(Météores),作為使用他的新方法的例子。
西元1641年他出版了《沉思錄》(Meditationes de prima philosophia)這部可以代表他人生最高成就的著作。關於開始寫作時的心情,我們從他給麥爾塞納(Marin Mersenne)神父的信中可以體會到一些:「很久以來,我就感覺到我的很多認知都是不可靠的,因此,如果我想要科學地建立起可靠的認知體系的話,就必須把我以往舊的認知通通清除出去,再重新開始。可是這個工作量是龐大的,所以我一直等待我達到一個足夠成熟的年紀。現在,我的精神已經從一切干擾中解放了出來,又在一種恬靜的隱居生活中得到一個穩定的休息,那麼我要認真地開始了。不過,理智告訴我說,我不需要把所有有疑問的細節都拿來一個個地檢查,只需要檢查那些基礎性的部分就足夠了,因為拆掉基礎就必然引起大廈的其餘部分隨之倒塌,所以我首先將從我的全部舊認知的那些原則入手。」
對於伽利略被宗教法庭宣判入獄,他還寫道:「這個事件使我大為震驚,以至於我幾乎想把我的全部手稿都燒掉,或者再不拿給任何人看。」
笛卡兒的這部著作最後能成為今天這個樣子,跟笛卡兒當時所處的社會背景是分不開的。曾經因為發明天文望遠鏡而震動整個科學界、神學界的伽利略在西元1633年受到宗教裁判所的監禁,布魯諾(Giordano Bruno)也已經被教會處死,一些同時代的科學家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神學界的抵制和迫害。因此對於自己的命運,笛卡兒還是頗為擔心的,但是內心的驅使和好友的鼓勵使他最終選擇了前行,用科學的精神開啟了他在一生當中最重要的一次革命性的思考,也是與時代思想紛亂的一次大辯論。看待一個人的學術價值就必須連結當時的時代背景,正所謂:世亂待英豪,思亂盼大師。
伴隨著笛卡兒的哲學被學術界廣泛關注,最終還是因為和基督教會的宗教哲學對立而遭到禁止,因此他後來又過上了遷居、隱居的生活,最後接受了一個年輕女粉絲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Drottning Kristina)的邀請,到瑞典居住,不幸於幾年後去世,終年54歲。笛卡兒的最後一部著作《論靈魂的感情》(Les passions de l'âme)發表於西元1649年,討論心理學問題,特別是身心關係問題。
在那個時代,新興的資產階級首先要解決無知的問題,接著才要求解決無權的問題。在17世紀,最突出、最迫切的問題還是前者。英國的培根在17世紀初首先喊出了「知識就是力量」的口號,這個口號鮮明地表達了時代的精神。他向經院哲學轟擊了第一炮。在這最重要的一點上,笛卡兒和培根對於經院哲學的態度是一致的。他們都認為經院哲學的錯誤關鍵在於認識方法的不對。經院哲學的方法是:以某些宗教信條為根據,依照一系列固定的邏輯公式,如三段式,推出維護宗教的結論,它所根據的前提是不是可靠,它是從來不管的。即使前提可靠,推出來的東西也只能限於前提裡所包含的,一點也不能給人新的知識。而且,固定的邏輯公式只涉及事物的形式方面,與內容完全無關,得出的結論好像玄之又玄,其實空而又空,完全是廢話,是脫離實際的,它就完全可以按照各人自己的需求任意胡謅,彼此衝突矛盾,永遠爭論不休。整體來說,經院哲學有三個特點:一個是信仰主義,一個是先驗主義,一個是形式主義,這三個特點是互為表裡的。
培根提出了經驗主義,來對付經院哲學的先驗主義。笛卡兒則提出理性主義,來對付經院哲學的信仰主義。這兩個人都大力提倡具體的科學研究,來對付經院哲學的形式主義。由於偏重的方面不同,所以發生的影響不同,後來人們把培根的哲學稱為經驗主義,把笛卡兒的哲學稱為理性主義。這兩個名稱很好地說明了他們的特點,只是很容易使人們忽略他們的共同特點,把一條戰壕裡並肩戰鬥的戰友誤解為互相對立的敵人。這好像有兩個人一同去打蛇,一個專打蛇頭,一個專打七寸,我們可不能把一個看成蛇頭派,一個看成七寸派,忘了他們打的是同一條蛇,把他們的共同抗爭說成勢不兩立的內訌。
笛卡兒把「上帝」理解為一個名稱而非具體的形象,是理性推論的結果,他也承認這個結果是與生俱來的天賦。這個天賦指的就是判別真假的理智,與盲目信仰對立,也與感覺經驗對立,雖然它不完滿,但確是追求真理的唯一方法。他以人人具有的理性為標準,對以往的各種知識做了一個整體檢查,是一次徹底的知識革命。他為了建立可靠的新科學,先把一切不可靠的東西推倒,騰出地基。他這普遍懷疑是去偽存真的批判,批判不等於打倒,而是打倒假的,肯定真的。把不可靠的通通看成假的,剩下來的也就是真的了。笛卡兒認為真理並不是彼此孤立的、平列的,而是一些有主有從的原理,構成一個有機的體系。他要找出這個大體系,所以不肯只是一筆一筆地記流水帳,一定要算清總帳。他說:「整個哲學好像一棵大樹,樹根是形上學,樹幹是物理學,從這樹幹上發出的枝條是各種其他科學,主要分為三門,就是醫學、力學和道德學。」他所謂的樹根,是指最根本的哲學原理,首先是關於人類認知的原理。
有些學者認為理性主義與經驗主義完全對立,經驗主義只要經驗,理性主義完全不要經驗,只要理性,所以只能是唯心論。我認為這講不通,因為他們採納了一個舊譯名「唯理論」來翻譯rationalism這個詞,而中文的「唯」字當「只」講,於是以為笛卡兒主張只有理性在那裡孤孤單單地認識真理,感覺只會騙人,必須排除乾淨。笛卡兒從來沒有要求完全否定感覺,正好相反,他是科學家,一輩子從事科學試驗,在許多科學部門中都有重大貢獻,並不是空想家,天天躺在床上猜測。他只是認為單憑感覺得不到普遍的科學真理,而透過對於感覺的科學理論論證才具有普遍規律性。相比之下,笛卡兒哲學包含的辯證法因素還要多一些,馬克思(Karl Marx)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甚至稱他為辯證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