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 (電子書)

《世界哲學家叢書》總序
自　序
第一章　社會大變革中的搏擊──生平與著作
一、童年與青年
二、從革政到革命
三、七被追捕，三年禁獄
四、主持《民報》，同謀光復
五、在建立民國的政治衝突中
六、為護法與聯省自治奔走的十年
七、黨治中退隱和救亡中復出的晚年
第二章　華夏文化的疏浚與重構
一、在中國文化發展的歷史轉捩點上
二、經學統治的終結
三、創立近代統一民族語言的理論與實踐
四、新史學的開拓
五、傳統思想甄微抉奧的里程碑
第三章　中國近代化之路的省察
一、經濟轉型的擘畫
二、尋覓通向政治民主化的中國之路
三、人的解放的蘄求與彷徨
四、建立宗教與道德重整
五、教育發展與教育革新的呼號尋思
六、喚起民眾的文辭宣傳與文學革新
第四章　認知方式的近代分析
一、認識過程解析的初次嘗試
二、認識過程的進一步解析
三、宇宙本體「真如」及其認知
四、「神我」論、唯物論評析
五、有神論、唯理論評析
六、闢「損減執」種種
七、「依真有妄，轉妄即真」的真理論
第五章　章氏友朋與章門弟子
一、章太炎與康有為
二、章太炎與孫中山
三、章太炎與劉光漢
四、章太炎與吳稚暉
五、章太炎與吳承仕
六、章太炎與魯迅
年　表
主要參考文獻
版權宣告
封　底

序：
自　序

在十九世紀最後那幾年和二十世紀最初二十年中，在中國，可以說，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曾像章太炎這樣重視哲學，曾像他這樣對眾多的重大哲學問題作了深入的探究，對哲學領域內中外各學派一一作了平議。他的以認識論為中心，追?康德而利用莊子與唯識法相學語言建立起來的哲學架構及其主要內容，實是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所固有的各種矛盾，他所捕捉到的那個時代的時代精神在哲學上的昇華。他深邃的見解和卓然不?的學識，標誌著中國哲學發展的近代階段、和世界哲學發展相貫通的階段已經開始。

可是，對於這樣一位在哲學發展中作出了里程碑式貢獻的人物，長期來研究卻遠遠不夠。章太炎生前已感歎他的哲學缺乏知音與傳人。胡適首先注意到他研析先秦諸子哲學的卓越成就，在1919年2月出版的《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冊〈導論〉中高度評價他的〈原名〉、〈明見〉、〈齊物論釋〉「為空前的著作」，並指出：「今細看這三篇，所以能如此精到，正因為太炎精於佛學，先有佛家的因明學、心理學、純粹哲學，作為比較印證的材料，故能融會貫通，於墨翟、莊周、惠施、荀卿的學說裏面，尋出一個條理。」雖然著眼點在章太炎古代哲學研究的成績，但胡適已經強烈地感受到章太炎本人紮實的哲學素養。稍後，蔡元培在1923年12月發表的〈五十年來中國之哲學〉中扼要地介紹了章氏的哲學觀點，以他為國學大家而又「認真研究哲學」並「得到一個標準，來批評各家哲學」的代表。其後，將近二十五年，對章氏哲學學術界、思想界幾乎一直保持著沉默。

直至1947年，賀麟《當代中國哲學》和侯外廬《中國近代思想學說史》出版，章氏哲學的成就方才首次較為全面地被介紹於世人之前。賀麟評介章太炎是「當時革命黨唯一的哲學代言人，而且可以認作民國八年以來新思想運動的先驅」，稱許「他不但反對傳統的中國思想，他同樣的反對西方的新思想，其勇於懷疑，與康有為之破除九界、譚嗣同之衝決網羅，有同等甚或較大的思想解放、超出束縛的效力」。侯外廬以〈反映十九世紀末葉社會全貌底太炎哲學思想〉為題列了專章，逐一分析了章太炎哲學的各個側面。下述一段論述，代表了他的基本認識：

具體言之，在一般哲學上，章氏所談到的，計有哲學定義問題，宇宙根源問題，名實（思維與存在）問題，時空問題，有無問題，質量問題，高級形態與低級形態問題，本質與現象問題，是非（真理與謬誤）問題，感覺與思維問題，因果問題，差別與同一問題，有神與無神問題等。在中國哲學史上，章氏則上自老莊孔墨荀韓諸子，中經漢魏六朝唐宋明清各家，下抵公羊學派的康有為與譚嗣同，以及嚴幾道等，均有評判。關於西洋哲學，在古代則談及希臘的埃里亞學派、斯多噶學派，以及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伊壁鳩魯等，在近代則舉凡康德、費希特、黑格爾、叔本華、尼采、培根、休謨、巴克萊、萊布尼茲、穆勒、達爾文、黑胥黎、斯賓塞爾、笛加爾、以及斯賓諾沙等人的著作，幾於無不稱引。關於印度哲學，則吠檀多、婆羅門、勝論、數論各宗，法華、華嚴、涅般、瑜珈諸經，均隨文引入，對世親、無著之書，尤為贊佩。這種運用古今中外的學術，揉合而成一家言的哲學體系，在近世他是第一個博學深思的人。

作者認為章氏對於哲學的歷史使命有高度的自覺，「他對於極大極微的宇宙、人生、社會問題，表現出自我橫衝的獨行孤見，在中國思想史上這樣有人格性的創造，實在數不上幾人」。作者評定「太炎的哲學方法最為銳利，批判的方法尤其刻辣」，但是又「放棄新的一切『安排』之遠計，而似於托爾斯泰式的慰藉，把歷史的前景放任」，所以，「太炎成為十九世紀末葉中國社會的一面鏡子」。這是章太炎致力於哲學近半個世紀以後獲得的真正的知音。

在這之後，大陸哲學界對章太炎哲學的研究在將近三十年時間中，因其濃厚的唯心論色彩而未能在侯外廬、賀麟等基礎上繼續前進，只在他早期《訄書》唯物主義傾向方面有所強調。此時，在東瀛，卻對章太炎哲學產生了很高的興趣。荒木見悟專門作了《齊物論釋訓註》，於1970年至1972年間發表於九州大學文學部哲學研究會的《哲學年報》。1984年，學習院大學教授高田淳出版了長達380頁的專著《辛亥革命和章炳麟的齊物哲學》，以章太炎與佛學、章太炎的道家論、《齊物論釋》的思想、《齋物論釋》以後，辛亥革命和齊物哲學為序，對章太炎的哲學作了深入的分析，其成就引人注目。

我從六十年代初開始從事章太炎思想研究，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十年。我們這一代人坎坷的經歷，一個半世紀來中華民族坎坷的經歷，都已告訴我們，哲學思維對我們這個民族、這個時代是多麼重要。我們對於整個社會、整個人類、整個世界、整個宇宙沒有一個本質的正確的認識，對於我們自身的認知方式、思維過程沒有一個清醒的檢討，中華民族從傳統的小農文明走向現代文明的歷程就免不了要步履艱難、命運多舛。新的思維方式的創立，新的宇宙觀、人生觀的形成，都必須以前人所已取得的成就為其基礎。而章太炎在近代中國在如是之廣大的哲學領域提出了如是之多尖銳的問題，正足以發人深省，去探求，去追尋究竟。三十年來，思想史研究興味越來越濃，章太炎哲學與中外其他先行者哲學研究成為我所致力的中心課題，原因恐即在此。

1985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我以二十多年之力撰寫的《章太炎思想研究》一書，感謝海內外許多同道給予熱情鼓勵與嘉許。1988年韋政通先生來滬訪問，邀約為《世界哲學家叢書》提供章太炎一冊之稿。1989年初，叢書另一位主編傅偉勳先生偕星雲法師來滬訪問，再次確定這一計劃。由於篇幅所限，本書未能較《章太炎思想研究》作進一步展開，但是，較之該書內容相對集中，並對該書未專門論述的章氏在新史學的開拓、傳統思想的甄微抉奧、經濟轉型的擘畫、建立宗教與道德重整以及發展教育方面的貢獻，以專節加以說明，對許多問題的評析也概括了我最近幾年來的心得。

傅、韋二先生所主持的是一件很有意義的工作。近兩三年來，我和兩位先生歡晤數次，一見如故。他們的著作其實早已讀到。他們慨然邀請大陸學者參加叢書的撰寫，尤能表現出他們對事業執著的追求和他們的膽識。本書得以撰成，應首先感謝他們兩位。東大圖書公司副總編輯黃國鐘先生，也熱情關心此書，於此一併表示感謝之忱。

姜義華
一九九?年十月二十八日於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