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只簡單地將喬治.恩奈斯可放在「國民樂派音樂家」的範疇中。當然,聽過他兩首《羅馬尼亞狂想曲》的愛樂者,絕對會對其中呼之欲出的東歐式曲風與原汁原味的羅馬尼亞旋律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愛樂者如果深刻思考十九世紀下半葉的羅馬尼亞在歐洲強權的利益交換下,在現代國家與君王立憲等政治體制間徘徊掙扎的歷程,認真考慮樂界動態,地區音樂家赴國際音樂城市巴黎一展抱負,以地方特色引起主流注意的策略運用,我們會發現恩奈思可更可以定位成當時少數得以在主流社會立足,來自「邊緣」的音樂家。在音樂上,這些人的地區特色與秀異的演奏技術,是其得以立足樂壇的重要因素。但音樂對他們而言絕對不只是開拓市場的工具而已。他們來自家鄉,關心祖國的悲慘命運,但卻不得其門而入,幫不上忙。在此意義下,音樂也變成他們感時懷舊,舒發心聲的方式。以上的矛盾與衝突,構成這些音樂家音樂與生活的複雜性。
恩奈斯可於 1881 年出生於獨立建國後不久的羅馬尼亞。他自幼便顯露在作曲與演奏的才能,七歲時進入維也納音樂院學習小提琴,在作曲上開始傾向於布拉姆斯的新古典曲風,一生均受其影響。1895 年他轉赴巴黎音樂院,習小提琴演奏於馬希克,習作曲於佛瑞與馬斯奈,並以小提琴演奏獲得音樂院的第一獎。畢業後他留在巴黎,終其一生以小提琴家與教師的身分活躍,特別以巴哈的詮釋聞名,極受當地樂壇器重。他多才多藝,除小提琴外,他也拉大提琴,更彈得一手老練的鋼琴;他是作曲家,但同時也以指揮家身分,與當地樂團合作演出。作為小提琴的名師,他重視技術與音樂素養的平衡,也教出幾位日後令人懷念的大師,如費拉斯、葛羅米歐與曼紐因等。
而以上成功活動之餘,作為作曲家的恩奈斯可,不但在音樂中寫盡家鄉的山水風光,也關心祖國的音樂發展,晚年曾擔任羅馬尼亞作曲學校的領導。不過,或許音樂對他而言只是抒發心情的一種方式,因此他的一些作品往往只是信手奏出,渾然天成,最後並沒有寫下來。他的作品,除了學生時代約三百餘首的習作之外,大致有三首交響曲與管弦樂曲、三首小提琴與鋼琴的奏鳴曲、兩首弦樂四重奏,與歌劇《依底帕》。這些曲子中有些受到布拉姆斯的影響,有著新古典樂派的保守與端整。而其中最能打動人心的,還是從他的血液中自然湧現的,以羅馬尼亞旋律為基礎的兩首《羅馬尼亞狂想曲》與《羅馬尼亞民謠主題》序曲。這些充滿民族色彩與異國情調的音樂,乍聽之下,有時很難想像是自遠離祖國的土地上所培育出來的。但想想另一個與他有相似命運的鋼琴家與作曲家蕭邦,在矛盾與掙扎中離開祖國,而後將其對故鄉的思念轉化成一首首取材自家鄉民謠的馬厝卡與波蘭舞曲,愛樂者或許才可以開始體會在這些曲子後面隱藏著的,作曲家的複雜心情。而也正是在如此政治與音樂的交相作用下,這些無根的家鄉音樂才能被主流樂壇所重視,被愛樂者所喜愛呢!是諷刺,也是無奈。(文/郭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