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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離

流離

  • 作者:黃宜君
  • 出版日期:2005/01/15
內容連載 頁數 1/5
--接駱以軍<別人的夢>推薦序

黃宜君在另一篇文章〈莒哈絲式奢侈〉中提到莒哈絲「不只一次地在書裡提到童年的貧困,對物質的戀念,金錢短缺造成的倔強心態。然而她每年夏季在諾曼底海濱付四個月的房租在臨海的旅館賃下一個房間,每天坐在窗邊面對無止盡的海浪、沙灘、旅行的觀光客,鏗鏘敲擊她的打字機,天黑以前喝掉一瓶威士忌。在海邊的黑巖旅館裡,經歷越南與巴黎、情人與婚姻波濤的莒哈絲才真正擁有完全屬於她的房間,真正完全的書寫的自由。」
於是她問:「我能夠有這種完全的,書寫的自由嗎?」
她說:「這不是生活的任何一種形式﹔這甚至不是生活,不是旅行,也不是假期,這是無法言喻的奢侈。奢侈的書寫的自由。這是花錢買來的絕對寂靜,責任義務律法一概失效。我通過莒哈絲在夜晚,在海濤聲裡,在酒精中顛三倒四的瑣瑣訴說明白了這一點。她晚年的情人罵她:「諾曼底海濱的妓女」,她笑笑寫進書裡。這是連男人都嫉羨的自由。」
說實話,這樣的文字,連我讀了亦神往欣羨。
這是我讀黃宜君的這些文字時,像沙漠中在砂丘流動變換稜貌時被埋住的臉容,有一些昔日時光的自己,一些那時那麼年輕乃至於哪不知道,那個美好的自己並不會永遠留在自己身上,而今才意識到驚痛和哀絕,有時我讀到她那些讓人瞳孔色素沉澱不足的,戀人絮語的篇章,竟會自喉頭湧現一種哽咽的慾望。
那是怎麼回事?這些恍惚有大量夢境,或一些繁複敘事被吞食,以至於看起來僅像靜蟄在水族箱底的,形式極簡的海星。那些壞毀的臉。殘章斷簡。失去線索的街道廢墟,形容難辨卻召喚著我這樣一個讀者對一個輝煌的、年輕藝術家們恣意任性,所有人彷彿活在那些法國、東歐、、義大利電影中的,一個明亮且波光異彩年代的唏噓感懷。我總可以在她每一篇的夢境速寫中,「略歪斜一點」,焦距重新調校地拼綴起我自己的另一個夢境。一些失落的,隨手揮灑的少年品質──那些敏感、自棄、執念、發狂的對屈辱的擴大,羞於說出自己被侵犯──像地板上的玻璃珠或造型髮夾刺痛地踩進自己的腳掌底。
我個人非常喜歡「夢的練習」這個名稱:重點在「練習」,而不在「夢」。在這個充滿了光線薄灑在長條木條木地板,穿著白色絲襪和舞蹈鞋的少女手扶著牆壁邊鐵管,對著鏡廊裡的自己重覆一些細微姿勢的定格與掌握的體會的意象之詞。練習。那使得這位作者屢屢像剃刀邊緣探試的易碎感性,「我坐在你身邊徹夜無法入眠,體內某個部分因為承受不了長年噤聲的疑惑,當下便瘋了。」轉而充滿了一種維持住拘謹(優雅)姿態,不使畫面崩塌的機械性張力。掛著笑容〈藍色鳶尾花〉複製畫的牆,菸灰落在瓷碟裡不再崩散,「我在屋子的另一端,雙手倚住長方木桌,小腿交疊,薄呢披肩正要自臂彎滑落」……一切像被看不見的細線懸掛縛綁著。因為「練習」,所以所有正發生的事情,都失去了時間的縱深。她同時在回憶的時候同時讓讀者意會到有一隻手拿著炭筆在這張素描紙上擦抹修改。刪去那些過於戲劇性的、狂澹激情的、過於連續性的。於是在閱讀這些故事時,你總似乎看見一些線條極簡的,分隔動作畫面。你似乎出現幻聽,在沒寫出的紙張空白部分,人物間該出現一些更激烈相向的對話,一些當令女性書寫習於炫耀的,衣裝或身體。一些暗示中身體的對抗或身世的如陰影不斷累聚。但是都沒有。在戲劇性將要出現的前一刻,便節制且拘謹地剪掉了。
然後作者說:「一天過去了。」
那樣的壓抑與低歛確實令人想到莒哈絲。如歌的中板。沒有來到克勞岱‧西蒙或霍格里耶那麼極端的「存而不論」,抹消主體將一切慾望、恐懼、嫉妒、傷害全描光塗影隱藏於現場的客物之中──這倒比較接近黃國峻的《度外》──她反而是常用一種靜置劇場的畫外音打破那種「一二三木頭人」時光凍結的咒禁或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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