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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記憶
前言
為了復原一段被遮蔽的記憶,我用了幾年的時間,帶著我父親留下的數百張西藏文革照片在拉薩走街串巷,把照片一幅幅打開,一幅幅傳遞。每取出一幅照片,往往就能引發一段苦澀回憶。但有時也猶豫,不敢把照片從包裏拿出來,畢竟文革在今天的西藏,仍然是官方和許多當事人的忌諱。
前後大概採訪了七十多人,他們基本上與我的父母同輩,生命中的大段歲月是與西藏天翻地覆的幾十年歷史緊密相連的。他們多數是藏人,也有漢人和回族。如今或者是退休幹部、退休軍人、退休工人、居民,或者是還在位的官員、仍在工作的學者、虔心祀佛的僧侶等等,但當年,他們中有紅衛兵、有造反派、有「牛鬼蛇神」、有「積極分子」……
他們有的用漢語講述,有的用藏語講述。同意錄音的,我在事後根據錄音一一整理;不願意錄音的,我只能通過回憶儘量記錄。聽不懂的,我請母親幫助翻譯,逐字逐句地聽,不放過哪怕一聲歎息。
在採訪中,我曾經寫下這樣的感受:
假如……不,我當然不可能目擊當時。除非時光倒流,而我須得保持如今的狀態和心態,我並不願意成為其中一員。在那些支離破碎、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有過那個當年的他們漸漸面目模糊。雖然很多時候,他們的語調和神情亦如往常,但總會有突然失控的一瞬,某一扇記憶之門突然開啟,通向一個埋葬在記憶深處的世界,而在那劇變中的世界的中心或角落,孤單地佇立著他或她的青春時節的身影:驚詫,興奮,昏了頭,甚至迷狂間形影混亂。這身影如此突兀的顯現使他們無法持守如今已知天命之年的矜持和穩重,終於難以控制而突然語不成句,突然淚光閃爍,但都是瞬間即逝。
他們有的是足夠的歎息,遮遮掩掩的悔恨,以及將殘留的恐懼蔓延到今天的時局,用一句「不敢說」就為那一段歷史挽上一個不易解開的結。但說實話,我很少從他們中的哪個人身上,看到誰擁有比較完整的良心。是不是,通過對那一段歷史的回顧和總結,我們所要尋找的僅僅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尋找一個人的良心,進而擴大到尋找一個民族的良心?然而,這個「良心」何以鑑別?它是否僅僅是一種對於「是非善惡的評判」?有時候,似乎只能從一個小人物的行為上看到這一點。比如,洛旺叔叔這個「當權派」(文革中對官員的通稱)在挨批鬥時,一個不知名的炊事迢悄悄地給他送上一缸子盛滿糌粑和酥油的熱乎乎的茶。
不過,尋找良心就是我們探究那一段歷史的目的嗎?何況我們又有什麼資格來進行這種審判性的工作?假如……我們生逢其時,毫無疑問地,肯定也是其中一員,肯定誰也逃脫不過、洗刷不掉,肯定誰都是那被當然選擇的,而不是自己就可以作主選擇的。或者說,我們在工作中應該記住的,只是這樣一句話:「道德主義者必讚揚英勇,譴責殘酷,可是不能解釋事故」(法國歷史學家勒費爾)。換言之,假如我們能夠做到這一點,也即努力地「解釋事故」,那已經是極其難得。而這顯然困難重重,所需依憑的外在和內在的條件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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