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才剛過八點,距離五點不過三個鐘頭。深田覺得女人就此斷定自己慘遭拋棄,未免太性急了些。如果男人是外出辦事,耗時兩、三小時也不無可能。深田苦口婆心說明,好子卻無法接受這樣的理由。她邊哭邊固執地說,上原肯定是棄她而去躲了起來。深田認為事有蹊蹺,便安慰女人,硬將她帶往自己的房間,同行的親戚家女兒,也因為覺得好子可憐而親切相待。經過深田的循循善誘,好子才說出上原今年三十有一,已有妻小。而且還是養子,家中養父母依舊健在。身分如此尷尬的他,竟和當地藝妓發展出這種關係,在某種形式上來說,難怪要造成悲劇。因為家中種種糾葛,自暴自棄的上原於是帶著藝妓離家出走。兩人決定今生不再返回前橋。上原身上帶了兩百圓,兩人約定金錢散盡時,也是兩人絕命時。
「上原一定是臨時改變心意,才會丟下我自顧自地逃命去。」好子心有不甘地哭訴。
在這種情況下,也難怪好子會產生如此執拗和胡思亂想。莫名其妙被帶到人生地不熟的東京,認定將會和自己一同殉情的男人,卻丟下自己不告而別,當然令人傷心。當然忿忿不平。深田雖然同情好子有此遭遇,但仍無法確知上原是否變心。如果他並未變心,兩人遲早攜手共赴黃泉。若他果真變心,好子就得慘遭離棄。無論結果為何,厄運都會降臨到好子身上。深田心想無論如何都要救好子一命。
如果上原平安歸來,他一定要教訓他一頓。如果他沒有回來,就給好子一些旅費送她回前橋。深田在心中決定後續的處理方法後,便和親戚的女兒一同安慰好子。約莫一個小時後,突然聽見旅館服務生在庭院中找人。
「我明明看到她走到院子裡。」
「是到院子裡嗎?」有個男人不安地問道。
深田發現此人可能是和好子同行的男子,於是催促她趕緊出去,但好子卻不願起身。服務生和男子不斷在庭院裡找人,深田過意不去便出聲喊道:
「喂!和你同行的婦人在這裡!」
聽見深田這麼說,男子立刻跑上前來。此人大概就是上原。他臉色發青,眼光混沌,身材瘦削,似乎還是帶病之身。他向深田行禮如儀後,準備帶好子離去,但好子卻發瘋似地撲上前去,緊抓男子的手臂不放。
「你這個薄情、不近人情的騙子!竟然欺騙我,棄我而去……」
好子使勁拉扯,咬牙切齒地責罵上原的無情。深田當下才發現此女情緒極不穩定。上原當著大夥的面,也不知該拿好子如何是好,他好說歹說企圖帶好子離開,但好子就是不肯就範,她弄亂頭上的偌大髮髻,將涕泗縱橫的臉緊靠在上原胸口,還發瘋似地高聲尖叫。深田實覺不忍坐視,只好和親戚女兒一同安慰她,好不容易才將她送出房去,上原又是道歉又是道謝,連說了好幾聲對不起,一邊硬拉著好子,將她帶回自己的房間。
「她是不是瘋了?」親戚的女兒鬆了口氣說。
「歇斯底里吧!」
「男人都回來了,不就沒事了嗎?」
「這就是毛病啊!無理可說。妳有時也會這樣!」深田笑道。
原本打算上原回來後要好好訓他一頓的深田,被這麼一鬧也少了幹勁,眼前就算多說也無益。上原大概也無暇聽他教訓吧。深田改變主意,打算等好子情緒穩定些,再好好對上原曉以大義,之後便賞起明月品起小酒。
「你要是膽敢丟下我,我也要發瘋胡鬧!」親戚的女兒邊斟酒邊說。
因為兩人先前也起了爭執,卻因他人的閒事一鬧冷靜許多,深田愉快地享受著微醺的感覺。無論是臉色蒼白的上原,或歇斯底里的好子,都逐漸離他的記憶遠去,最後他終於不支倒頭大睡。
「相公!快起來!不好了!」
被親戚女兒搖醒的深田,邊揉著惺忪睡眼邊抬起頭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搬進蚊帳裡。他瞧瞧枕邊懷錶,已經凌晨一點多。
「相公!聽說剛才那個人死了!」
「男的女的?」深田一驚坐起身來。
「聽說是那個男的……警察都來了,鬧哄哄的。」
深田爬出蚊帳,立刻到上原房間一探究竟,只聽見房裡不斷傳來警官佩劍互相撞擊的聲音。還有兩個身穿便服,看似刑警的男人。蚊帳也已經撤掉。只見睡得披頭散髮、臉色慘白的好子,坐在並排褥榻的其中一床上頭。深田因為在走廊偷窺,除此之外無法看個仔細。也沒能看見死者。
旅館服務生全都跑了來,驚恐地站在遠處觀看。負責自己房間的服務生也在其中,深田過去問個究竟,服務生說不到一個小時前,那房間傳出可怕的尖叫聲。負責守夜的人嚇得趕緊跑來,發現男客從被窩裡滾出來,已經氣絕身亡。女房客則魂不守舍盯著屍體直瞧。據好子說,兩人因為無法入睡,只好聊天直到深夜,結果上原突然昏倒在地。好子對前來調查的警官表示事實就是如此。但其中似乎另有可疑之處,好子只能繼續接受訊問。
當深田正在聆聽服務生的說明時,身穿便服看似刑警的男人來到走廊,輕拉深田的衣袖。
「這位先生,能不能麻煩您過來一下?」
「好。」
深田跟著他往庭院去,皎潔的月光有如霜降的白影覆蓋地面,竹籬笆旁茂盛的胡枝子和芒草處不斷傳來各種蟲鳴。任樹梢的冰冷露水沾溼袖口和衣擺,兩人並肩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