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連載
頁數 4/4
不久前,我不曉得自己到底著了什麼魔,竟然把這些想像的心理諮商告訴了修,甚至包括那隻鳥,他聽了笑笑。「也許你應該看那隻鳥就好了。」他說:「在你的心目中,依爾格醫師活像個大白癡。」
此刻,在房間的另一頭,修一面聽著電話,一面喃喃自語:「嗯哼,嗯哼,嗯哼。」他的臉已糾結成迪所謂的「苦瓜臉」,而一本正經傾聽的表情,讓你幾乎可以看見他腦子裡的各種活塞——佛洛伊德、榮格、阿德勒(Alfred Adler)、霍爾尼(Karen Horney)、威尼柯特(Donald Woods Winnicott)——在上下跳動著。
風吹颳過屋頂,我聽見房子唱起歌來——一如往常用歌劇的唱腔——即我們喜歡用來比喻的,女高音希爾斯的「尖叫」來唱。另外還有不肯關上的門、忽然拒絕沖水的古老廁所(迪會大叫:「廁所又在使性子了!」),我得隨時提高警覺,以免修把住在他書房壁爐裡高來高去的松鼠消滅了。他喜歡開玩笑說,如果哪天我們離了婚,都要怪那些松鼠。
但我愛這一切;真心喜愛。讓我討厭的,只有地下室淹水和嚴冬的刺骨寒風。而今,迪去了范德比當大學新鮮人,這種空虛感令我痛恨。
修弓著身子在床上,用手肘支撐著身體。透過睡衣,他脊椎的頭兩節清晰可見。他說:「你明白這情況非同小可吧?她需要看醫生——我是指真正的心理醫生。」
當時我確信那是醫院的住院醫師,因為聽起來修是用對待下屬的口氣在說話,而這實在不像修的作風。
從窗子望出去,附近一帶看起來似乎都淹了水,彷彿這些房子——有的巨大如方舟——即將連根拔起,沿街漂浮。一想到必須涉水穿越這片汪洋就讓我心煩,但我當然還是會這麼做。我會開車到桃樹街上的聖母聖心教堂(Sacred Heart of Mary),在額頭塗上聖灰。迪還小的時候,把這教堂誤稱為「瑪麗驚心教堂」(Scared Heart of Mary)。我們倆有時還這麼稱呼它,現在想起來,這稱呼倒很貼切,我是指如果聖母瑪麗亞仍在世,若要符合她在眾人──包括我那過度虔誠的天主教徒母親──心目中的形象,那麼也許她的心真的要驚惶了。也許處於如此高不可攀的地位——賢妻、良母、完美的女性典範——令她高處不勝寒,因而忍不住要往旁邊偷窺,希望能有把梯子,或降落傘,讓她從高處下來。
父親過世後,每逢聖灰星期三,我必定上教堂,一次也沒錯過。即使迪仍在襁褓中,我必須抱著她,連同包著她的厚毯子、安撫奶嘴和裝著母奶的奶瓶等,一大堆行頭,我也沒錯過一次。我不明白自己為何非這麼做不可——年年都去瑪麗驚心教堂。教士念著沉悶的咒語:「記住,你來自塵土,終歸於塵土。」並在我額前抹上一片灰。
我只知道自己這一生都必須用這種方式背負著父親。
此時修站了起來,他說:「要我告訴她嗎?」他看著我,我感到恐懼逐漸凝聚。我想像有一波明亮的大浪沿街而來,繞過街角,也就是范狄弗老太太在緊靠著車道旁搭起的露臺那兒。這股浪濤雖不如海嘯那般巨大,卻像一座閃閃發亮的山坡般席捲而來,沖走了那可笑的露臺、信箱、狗屋、電線杆和杜鵑花叢。是那種乾淨俐落、一舉毀滅的掃蕩。
「找你的。」修說。起初我文風不動,他便叫我的名字:「潔西,電話——找你的。」
他把話筒遞過來,人坐在那兒,濃密的頭髮像小孩子一樣緊貼著後腦勺,神情顯得嚴肅不安,而窗子上都是水,無數白亮的雨滴從屋頂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