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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的身分比那童養媳要好得多。她回到老家不到兩年就生了三個兒子。我爸爸和我大叔叔是雙胞胎。我爺爺抱著雙胞胎,我奶奶抱著我小叔叔,端坐在大堂上照了一張照片。我爺爺對我奶奶說:「等推翻滿清皇帝,革命成功,我就回來含飴弄子。」然後,就隨著一撥革命黨革清朝皇帝的命去了。那當兒,我曾爺爺正拼了老命為清朝皇帝戍守邊疆。
我爺爺一走,我奶奶就成了大宅院裡的異己分子。七姑姑八爺爺都看她不順眼。又因為她是我曾爺爺的長子正房,誰也奈她不得,只是家政大權從來由不得她插手。我奶奶對家政大權也不感興趣,樂得白日裡清閑,牽著雙胞胎,抱著我小叔叔去聽戲,聽完回來,一句也說不上,第二日還照去。因為她和漢人長得不一樣,出去的次數多了,招人顯眼。七姑姑八爺爺就幾次召開家政大會,討論是繼續由著我奶奶招人顯眼,還是把她圈在家裡當戴家長子正房太太。七姑姑八爺爺們討論再三,即不想讓我奶奶由著夷族的野性去招人現眼,又不想在這大宅院裡添一個正房太太壓在他們頭上。最後決定由與我曾爺爺沾親最多的大姑奶奶和五爺爺出面找我奶奶談話,建議她呆在大宅院裡,擔一點兒家事,這家事就是管轄那個叫豔芸的童養媳。
大姑奶奶說:「戴家的當事人不是在外面打仗,就是在外面讀書,這大宅院就您是正房太太。雜事呢,我們都替您管了,這有關忠、孝、節、義的大事,您可得親自過問。家風、門風敗壞了可不得了呀。我們這些吃在戴家、住在戴家的親戚,如何向老太爺交代呢?」
五爺爺吞吞吐吐地說:「豔芸說來也是個二太太,我們這些親戚也不好說什麼,您就多開導開導她,免得她守不住寂寞。」
我奶奶斷然應下了這差使,第二天果然沒去看戲,跑到豔芸住的天井裡說事去了。此後便日日都去,兩個人有說有笑。有一次,我奶奶還穿了那夷族的長裙,在豔芸的天井裡跳了段夷族舞,大腳踢得天井裡的青磚亂響。那天夜裡,五姑奶奶和七姑奶奶就把豔芸天井裡一樹開得正盛的梨花都打掉了。那豔芸第二天起來,看見滿地潔白的殘朵,就躲進房裡哭了一天。許多年之後,我奶奶才想明白,那梨花是沖著她打的。那時候,她已經懂得了為什麼我爺爺要去革皇帝老子的命。她說:「規矩是皇帝定的,定出這些規矩的皇帝,是該革掉他的命。」
那天傍晚,我奶奶再去看豔芸的時候,豔芸已經把梨花的殘朵兒掃掉了。沒花的梨樹淒慘地立著,不知所措。豔芸和我奶奶坐在沒有花的梨樹下,看我奶奶的三個兒子在天井裡兜圈兒跑。豔芸在天井裡養了幾只小雞,三個男孩兒跟著雞攆。有小風吹過,帶著黛色的山崖味兒,又夾進孩子們奶裡奶氣的笑聲,小天井的淒慘氣才被趕走了許多。豔芸對我奶奶說,她什麼都不想,就想要個孩子。我奶奶走的時候,她讓我奶奶把一個插了雞毛的竹筒放在廚房水缸後面。
後來,我奶奶替豔芸放竹筒的次數越來越多,豔芸的肚子也慢慢大起來。終於有一天,豔芸告訴我奶奶她懷孩子了,但絕不說是誰的。這事本來就瞞不過七姑姑八爺爺的眼睛,很快就有人向新疆和日本報信。只是那時候皇帝已被推翻,我曾爺爺自己在邊疆也不知所措,我叔爺爺又正在追診所裡的女護士,均無暇管後院的雜事。於是,七姑姑八爺爺們便自己動作起來,他們先是逼豔芸交代奸人,後又聲討豔芸破了家訓,定要嚴懲,再後來便是日日吵得雞犬不甯。大宅子裡的每個爺們兒都成了自己娘們兒的懷疑對象。豔芸從不出門,那奸人還不就在這大院裡?!
我奶奶那會兒可是顯了次英雄本色,立在豔芸的天井門口喝道:「皇帝都推翻了,家訓還不能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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