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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熄燈的房

不熄燈的房

  • 作者:徐嘉澤
  • 出版日期:2010/09/30
內容連載 頁數 3/3

那父親坐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兒子用餐,他試著想像某道菜餚應該是怎樣的味道,好比那道鹹蛋苦瓜,料理前要先將苦瓜切片,鍋子內悶點水然後將切片苦瓜放入悶個十來分鐘,等到苦瓜變得熟軟才將鹹蛋切碎放入,那蛋黃在鍋裡蔓延開來將苦瓜包覆著,那時夾進嘴裡的味道會是鹹味中帶著苦味,以及蛋黃黏稠的口感帶著苦瓜的清新脆度,那父親不自覺的將上下顎咀嚼,但霎時發現口中有的只是汨流出來的口水。

他又喝了口杯中的綠茶,記憶中的綠茶應該帶著點清香和苦澀味,但如今喝進去的和一般的開水差不多。那些食物明明可以經由大腦指認出來,那是鹹蛋苦瓜、那是薑絲炒大腸、那是糖醋排骨、那是宮保雞丁,但味覺的記憶卻彷彿憑空的消逝掉,況且只要稍微有刺激性的東西入口,兩旁未被消除的的口腔內壁會覺得刺痛,而吞嚥時咽喉也有灼熱感,醫生告訴他,由於太晚治療整個癌細胞早已經擴散開來,要他做好心理準備。

青年想著四年前,在相同的廚房內,父親抱怨著當吃到些許辣椒、胡椒、薑片或蒜頭時,口中會有辛辣感,像是成群的小螞蟻在叮咬著口腔一樣,父親說著可能早期檳榔當成點心吃,裡頭的口腔黏膜都被石灰給破壞掉。青年囑咐著四年前的父親說著:「爸,要去給醫生檢查啦!」只是時間的流逝比人們所感受到的要快,四年後那或許開始令人不以為意的小傷口,已經經過癌細胞的累積增築而隨著淋巴管四處擴散。

四年後的現在,青年不知該說些什麼,看著眼前的父親,他懊悔著四年前應該堅決的帶父親去就醫,或許就不會造成現在這局面,他將空掉的碗小心的盛了碗魚湯。

外頭工作的母親盯著牆壁上的鐘,已經八點半,眼前的客人頭髮也洗好正在吹乾,轟隆隆的聲音,她似乎想到什麼走到店門口,將鐵捲門放了下來,才又繼續替客人吹著頭髮。翻攪的胃讓她只能大口大口的吞著口水,原本飢餓的腸胃似乎像在抗議反撲,有如一隻手緊緊將她腸胃一把揪住,口中忍峻不住的發出一聲痛息。一直到幫客人抹上髮雕,收下客人錢,將客人送走,關上那扇門,她終於覺得鬆了口氣。一地板的頭髮散落在那,一桌子的工具也未整理,她沒有心思理會,拉開拉門,廚房的熱氣一股襲來讓她差點站不住腳。她瞥向坐在餐桌前的兩人,一個靜默地喝著湯,一個不發一語的點著菸,看著煙彌漫在這小小的四方空間中。她抱怨了一句:「都病成這樣了,還抽什麼菸。」其實她自己也知道,從那男人動過手術後,已經不抽菸,頂多吸了一口就把菸放在菸灰缸內成癮地聞,並像欣賞一件藝術品般地看著。

「工作到那麼晚,一家人要在一起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父親嘴裡抱怨著,卻站起身來替那母親添了一碗飯。

「我不工作,我們一家人早就先餓死了,還能坐在一起吃飯啊。」母親將多年的積怨如同往常般的敘述,這故事在這家中已經被說上不下數百、數千次。

青年將手上的碗往桌上用力一震,說著:「你們是要吵架還是要吃飯啊,要吵架你們吵就好了,飯我就不吃了。」他看了手上的錶,這頓飯他也吃得夠久了。

然後一家人的動作像是停格的戲碼,下一瞬間,母親說著:「吃,吃!」才又恢復動作,母親夾了桌上的菜大口的塞進嘴裡,過鹹的味道不斷在嘴裡散開,「加了幾匙鹽巴啊?」她在心裡抱怨著,又扒了好幾口白飯進去,氣定神閒地說著:「天氣很熱,我喝杯冰茶。」

父親緊張地問:「味道如何?」

母親說著:「都一樣,當初會嫁給你就是你很會煮菜,幸好現在還是一樣會煮……」

青年笑著站起身來替母親倒了杯冰茶。青年和母親都知道這樣的戲碼再演也演不了多久,他父親將臉上的口罩拿了下來,拿了碗替自己盛了碗魚湯,想到自己遲早會變成市場中的那條魚,只能在賣台上將嘴一張一合地,直到被挑選上的那一天,才能真正的得到休息。

──28屆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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