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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手稿

最後的手稿

The Archivist’s Story

內容連載 頁數 2/4

  巴別爾以一種呆滯、多少有些困惑的表情瞇眼看著綠色檔案夾,好像帕維爾是變了什麼戲法,把它憑空變出來了一樣。然後他那雙黑眼睛又轉為空洞了。

  「我可不可以請問,」終於巴別爾說了,「今天星期幾?」

  「星期二。」

  「現在還是六月嗎?」

  「七月。」

  「都已經──」至少這是帕維爾認為他聽到巴別爾這麼喃喃說的。已經。巴別爾被捕幾乎還不到兩個月,也就是說從那輛慣例的、沒有單位名稱的車子在拂曉時分戴著他穿過樓下院子那扇巨大的黑色門之後到現在。他已經失去了時間感嗎?或者,帕維爾想像,巴別爾只是單純的、默默地感到震驚:驚於自己竟然如此快速、全然的被打擊。才兩個月的時間裡,他竟然就變成了這個受盡修理、飽受驚嚇的人形軀殼,此刻坐在這間幾乎是荒廢了的辦公室裡。帕維爾想起他自己在魯比揚卡監獄的頭幾個月,那段時間本身就是赤裸裸的啟示,雖然拿他的經驗和巴別爾的相比其實是很不堪的。巴別爾可能受到的折磨,他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受到,那是沒有睡眠和飲水、食物,只有威脅、毆打的日子。

  帕維爾說,「我受到請託──奉命──要弄清楚你的檔案中的一項不符之處。這只是個形式。」

  「什麼樣的不符?」

  「是一份手稿,我的長官在檢查你的檔案時看到的。是個故事。很不錯的故事。在證物單上沒有記錄,這就是說它無法正式被歸到某人名下,包括你自己。這也就是說,正式說起來──」帕維爾不自在的聳聳肩。「──它並不存在。我說過了,這只是個形式。如果你可以看一下,告訴我你認不認得這份稿子。你可以不戴眼鏡看字嗎?」

  「根本不行。他們告訴我說眼鏡可以還給我,」巴別爾說。「如果我合作的話。」

  合作。認罪,他的意思是──而在認罪的時候,他很可能會牽連到別人。這年頭,一個人不可能單純的認罪,還必須要揭發別人。點頭之交、同事、朋友,甚至自己家人。巴別爾會把誰拖進此刻籠罩住他生命的網子裡,如果有這麼個人的話?愛森斯坦吧(譯註:蘇聯電影導演及電影藝術理論家),也許,還是愛倫堡(譯註:蘇聯宣傳部長)?巴斯特納克(譯註:蘇聯作家,《齊瓦哥醫生》作者)?像巴別爾這麼重要的人物,應該舉發至少要和他同等知名的人吧?

  我的早晨都待在太平間和警察局。

  茶爐的水已經開始滾了,帕維爾再次走到窗邊時,〈莫泊桑〉裡的另一句話在他腦中迴響著。水汽在玻璃上閃著光亮。「恐怕我們只好不放糖了。」他一邊把茶倒進茶壺一邊道歉。就在這時候,一輛轎車停進樓下院子裡一個停車位,雨刷輕快有勁地把雨水刷開。雨刷停止擺動,駕駛座旁的門打開來。出現一把雨傘,傘面撐開來:一朵黑牡丹。太平間和警察局,帕維爾心想──這個時代未來被記得的就是這個,這就是我們的遺產。「糖?」巴別爾問,好像這個詞對他來說是個新鮮東西。

  「泡茶用的。」

  巴別爾沈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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