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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

  • 作者:鄧惠文
  • 出版日期:2011/12/16
內容連載 頁數 1/1
手寫的卡片
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的人,最好保留在朋友的關係以內。如果跨越界線成為戀人,結局可能是永遠,但也可能是永別。

Y:

在下雪的地方度耶誕,很美,卻也真冷。
整個月氣溫都很低,行道上的雪結成薄冰,穿普通的鞋寸步難行,開車也十分危險,沒事的人都盡量待在家裡,獨居在樓上八十幾歲的老先生卻裹著毛氈般的大圍巾、吐著白色霧氣出門了。

Vincent。我偶爾會跟他聊天,雖然聽不太懂他的口音。
大概是食物用完了,不得不上超市吧?我在窗口喊他,自告奮勇地想幫他去買。結果他說要去郵局寄卡片。

「最近手抖得厲害,寫得很慢,希望還來得及!」他朝我揮舞一疊紅色的卡片信封,在白色的雪景裡好漂亮。

他緩緩前行,去寄人生第七十幾回的耶誕卡,表情慎重,一如他等待郵差送來信件的時候。

你多久沒有收過手寫的卡片了?
最後一次互寄賀卡那年,我們幾歲?

好像是二十五吧。我有沒有告訴你──那張是在公司的福利社買的。那年忙到都沒上街,不只是沒見你,連阿嬤家也沒去幾次。

在畫著天使的卡片上,我看見燭光搖曳,你也看見了吧?
小時候每年都會寫很多卡片,給同學、給老師、給喜歡的男生。如果是給喜歡的男生,一定會買最有氣質的卡片。不一定要有亮粉、音樂或立體聖誕樹,但一定要有氣質。即使不吃飯、把便當錢省下來買也沒關係。

有時候同一張卡片要買好幾份,如果覺得字不好看或寫歪了,再心疼也會咬著牙丟掉,重新再寫一張。通常是參加當年的夏令營之後,開始迷戀某個明星高中的學長,從暑假就一直等著耶誕節──總算有個可以聯絡的理由。常常要寫壞好幾張昂貴的卡片,最後才寄出一張勉強滿意的。所謂滿意,其實是認清自己不可能寫得更好的事實,不得不就此寄出去。

將卡片投進郵筒的那一刻,青澀愚傻的心好像也跟著投進去了。

然後,從十二月中等到耶誕節,過了耶誕節又等到新年,大多是沒有回音的。偶爾收過的回信,也只是寫些「彼此勉勵,好好用功」,那種就算攤給父母師長看也不會尷尬的東西。接著在失望中度過農曆新年,被新學期的課業和考試淹沒,慢慢忘記萍水相逢的面容,期待下一次暑假和營隊,尋找下一個值得寫卡片的男生。

我還是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開始寫信給我?

除了那個老答案──你總是邊笑邊說的答案──你真的同時寫給很多女生,但只有我回信嗎?

「大概是沒人追吧!」你說。
那時候真的沒人追,天啊,一個也沒有。但我沒說過決定回信的另一個原因──因為你用的信紙摸起來很舒服,很厚實。

每週一封信,你都用多少時間寫成?你的字跡一筆一畫刻進信紙裡,在紙背形成反面的凸起。拆信之後,我會先閉著眼睛觸摸信紙背面,猜測你寫了些甚麼,然後把信折好,放回信封,夜半無人時再正式地、慢慢地讀。

那些信真應該珍藏回味。你解說函數比我們老師高明多了,ABBA的歌詞也很棒。不過,我想不起來我都談些甚麼了?大抵是無病呻吟吧。為了看新公園滿開的紫色小花,上學遲到。跟教官爭辯指甲白色的部分有沒有超過指頭尖端,頭髮有沒有過耳垂大於兩公分,還有校慶為什麼不可以邀男校生進來開舞會……其他應該就是世界文學名著的讀書心得吧?

你真是一個有耐心的好人。

跟阿K一起喝酒那次,你說:「妳覺得我曾經追求過妳嗎?」我斬釘截鐵地說「絕對沒有」。你微笑著點頭,只問我有沒有想過那些信紙為什麼印有我的英文名字。

其實阿K在幫你搬印表機的隔天就跑來跟我抱怨了。那時候印表機很大、很重,我不會不知道。

我們錯過了甚麼嗎?
如果你說了,或者我問了,某些時刻。而後是各自探險迷失的歲月經年,如今我們還能這樣對話嗎?

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的人,最好保留在朋友的關係以內。如果跨越界線成為戀人,結局可能是永遠,但也可能是永別。

Vincent回來了。
我說,打開信箱能看見寫著自己名字的信件,不是廣告、不是帳單,而是親友的筆跡,多麼幸福。

他說,人們逐漸不再手寫卡片,改用e-card或只是一般的e-mail。像他這樣的老人,很覺悵然。

我大概也是老人了,缺乏擬真的想像力。無論如何,電子卡片怎麼能取代實體卡片呢?一張飄洋過海的卡紙,上面有寄件人撫觸的痕跡,從一滴渲染的墨水猜想你書寫的桌面,或是讓指紋重疊著指紋,猜想彼此近來的生活。我喜歡朋友隨興夾寄的花瓣、一片楓葉、一縷香氛,還有交換彼此的第一根白髮。

希望在Vincent卡片名單上的人們有足夠的時間和心情,看見信封上雪花濡濕的點點斑駁,知道他在甚麼樣的日子裡惦念著、祝福著他們。

這台印表機印照片還蠻快的(我會考慮印一些有你名字的信紙)。你看見Vincent的身影吧?郵局就在這條路盡頭右轉再走大約十五分鐘。我換上雪鞋就去。

希望這邊的郵差不要發動第二波罷工,卡片能及時飛到你的手上!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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