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片與性愛工業化

別來這裡尋找愛—— 色情網站Im Live廣告

現在時間是二○○八年一月，我人在一個又大又深的會議廳裡，周圍滿是女人被從肛門、陰道、口腔插入的硬調色情片影像。派翠西亞是個非裔美籍女性，她在這個展場擔任維安工作，所得的薪酬僅比最低所得略高一些而已。我試著和她交談，但身旁播放的影片中此起彼落的高潮吟叫聲淹沒了我倆的聲音，讓我們難以聽見彼此所說的說。派翠西亞和展場中的女人明顯有別，有別之處不只是她的年紀和種族，還因為她全身都穿著衣服；展場內絕大多數的女人全身上下僅穿著丁字褲和乳貼，和其他穿著衣服、在場內成群圍著她們、隨處亂逛的男人形成強烈對比。有些男人正在長長的隊伍中排隊等著和衣不蔽體的女人合照，有些人則是一攤逛過一攤，搜尋最新的影片。我人正在「成人娛樂大展」的會場上，這是色情產業在拉斯維加斯舉辦的年度大商展。

派翠西亞因為撇頭避看投映在大螢幕上的色情片畫面而扭傷了頸子；不消說，要避開這些影像並不容易。她向我傾訴被迫從事這份工作的挫折感；派翠西亞先前從沒看過色情片，離婚多年的她在擔任這份工作幾天之後，終於明白為何她「找不到願意定下來的男人」。在我們交談之際，一個展場中少見的非裔女演員穿著一雙在色情片中常見的高跟鞋，身上僅有幾片布料遮掩，緩緩走過我們身邊。派翠西亞輕輕拍了我肩膀說：「妳去告訴她，做這個對她不好。」就在此時，一個男粉絲朝這位女演員走近，把手擱在她的胯下，他的隨行友人隨即按下相機快門。派翠西亞噢地哀叫了一聲。

我身為研究色情片者，已見慣類似情景，但派翠西亞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我透過她的雙眼看到了最真實的狀況——在這樣的平行世界裡，人性的複雜、生命多樣的歡愉，以及滋養你我的深層情感連結都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口交、勃起的陽具、剃過毛的私處、手術增大過後的雙乳、大張的肛門以及源源不絕、永無止境的精液。派翠西亞和我正身處在一個將人類貶低到僅成孔洞和軀塊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人的靈魂、性格、過去和未來都已被榨乾、不復存在，因為在色情片的世界裡，生命僅是當下、此地，而人類存在的目的無他，只為了插入或被插入。當我為了撰寫本書而在展隨手記錄之際，派翠西亞已計畫遠離賭城，在他處開始新生活。

我在展場內四處走動，和色情片商談話。深談之後，我明白了其實他們對性愛並不特別熱中，賺進大把鈔票才是真正讓他們開心的事。展場中唯一讓片商看似興奮的時刻，是眾人在某場展期間眾多的商業研討會上談起市場分佔、利基產品、大量廣告寄送與直銷之間的利弊之際。在我訪談過的片商中，許多人都大方承認自己所從事的是一樁得追求獲利的「生意」，和拓展人類性權力或創意毫無相關。他們認為，自己從事的產業就像是要追趕上一列失控疾馳的火車，而會導致狀況如此失控的原因，則要歸咎於網路的興起。這些業者承認色情片正朝日漸極端的方向演變，他們的事業成敗與否，則仰賴能否發掘出吸引消費者持續掏錢出來的新鮮、極端的性愛動作。女性的身體在色情片中已被推向人體最極限的邊緣，而在我與談過的人當中，似乎無人在意這些極端的動作施作在她們身上的方式。這些業者只想分得利益，他們對底線唯一關注的焦點更是再明顯不過。

業者如今要在色情片產業獲利，已不若網路出現之前那麼容易。無以數計數的影片和網站在近幾年爆炸性的興盛竄生而起，已造成供過於求的現象。《成人影帶新聞》這本關於色情產業商業活動的刊物的創辦人保羅‧費許拜恩(Paul Fishbein)曾說：「供需法則如今已被徹底翻轉顛覆了。業界今年共推出了一萬五千部新作，真是瘋狂。」費許拜恩在這裡點出了另一個問題，也就是網路上猖獗的盜版、免費的色情片內容。我在展場上會談過的每位業者對這個高度競爭的市場的未來都頗表擔憂；某位製作人告訴我「色情片工業是個黔驢技窮的產業」，許多人對此說法都深有同感。在我和該製片人談話時，他的攤位螢幕上正播放該公司的最新影片片段，畫面中是一個女人跪在棺材裡，正被人從肛門插入。

事實上，現今的色情片影像內容程度之極端，已讓過往被視為硬調色情片的畫面在現在看來反倒尋常無奇；目前網路上常見的多數性交動作，在數十年前的影片中幾乎從未出現過。隨著市場飽和，加上觀者對影片內容日漸厭倦、麻木，片商於是更加積極地要找出與他者區別勝出的方式。

色情片近年在質、量上的變化也和年輕男性或男孩接觸色情片的經驗有密切關聯。在我們開始認識這些轉變之前，請先細思在網路時代來臨之前，年輕男性或男孩子如何接觸到色情片。年輕男性隨著成長期的體內賀爾蒙高漲，最可能是找出父親私藏的《花花公子》或《閣樓》作為自慰之用。這些雜誌內軟調、溫和的裸女圖教導他們認為女性存在的目的就是要被觀看、物化、使用、拋棄。而他們在日後如何取得色情片，則視自己或友人能從父親的私藏、或是當地的小店裡找到什麼。這些影片中的性別歧視內容已經夠糟了，但若和現今的色情片相比，早年的色情片幾乎可算是帶有某種特別的古雅拙趣之感。

現在的年輕人，特別是男性，接觸色情片的經驗已不再像是走入一個可見羞怯微笑、撩人姿勢、毛髮稍微修整、私處微露畫面的大觀園，而是像被拋入一個滿是慘遭蹂躪的肛門、大開的陰戶、臉上抹滿精液的世界裡。當他們極度亢奮地對著這樣的情節、動作自慰時，大量關於男女兩性、關係和性愛的資訊便隨之傳送進他們的腦子裡。我們要問「這些畫面的內涵為何？在關於性、愛、親密感上，這些影像對年輕、易受影響的人又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