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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連著屋後,呂貝宏山拔地而起,最高峰逾一千公尺,從西到東蜿蜒六十四公里有餘。松、杉和矮櫟樹使得山頭終年常青,也讓山豬、兔子和野鳥得以安棲。樹下岩間,野花、百里香、薰衣草和蕈菇遍生。大好晴天,從山頂眺望,一邊是下阿爾卑斯山,另一邊是地中海。一年中大部分日子,在山區散步八、九個小時,可能連一輛車、一個人也見不著。後院等於擴大了近十萬公頃,是狗兒的天堂樂土,也是常年俱在的屏障,讓人不會受到看不見的鄰居的突擊干擾。
我們發覺,比起都市來,在鄉間,鄰居可是舉足輕重的。在倫敦或紐約,你可以在一間公寓居住經年,卻難得與相距不過十五公分、僅一牆之隔的隔壁鄰居交談。在鄉下,鄰居可能和你相隔成百上千公尺,卻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你也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你湊巧是個外國人,所以顯得略有點兒奇異,那麼別人對你可就會格外感興趣。倘若說,你承接的又是一樁微妙敏感的常年農業協議,你很快便會察覺,你的態度和決定在在直接影響到另一戶人家的生計。
把房子賣給我們的那對夫婦,介紹我們認識新鄰居。那頓晚餐吃了五小時,大夥都極其親善友好,而我們幾乎完全不明白別人在說什麼。他們說的是法語,可是不是我們在課本上學到、錄音帶上聽到的法語,那是一種腔調濃重的方言,發自喉頭後方,通過鼻腔時經一番攪拌,而後變成語言衝出口腔。半生不熟的語音經過普羅旺斯鄉音這一陣捲舌,變得含混而難以辨識。好比說,「明天」變成「明甜兒」,「酒」成了「揪」,「房屋」成了「放伍」。要是按照正常說話的速度來講這些字詞,而且不加裝飾音的話,這也不成問題,但是他們講起話來像發射機關槍,還常常在字尾多加母音,好討個吉利,以至於人家不過要問你「想不想添點麵包」這樣的初級法語第一課句子,聽起來就像嗯嗯啊啊一串音節,「香不香甜點勉飽啊?」
好在,雖然我們的鄰居說了什麼有如謎團,他們的好性情和親切善良卻是不說自明的。皮膚曬得黝黑的昂莉葉長相秀麗,笑口常開,講起話來如短跑選手,想以破紀錄的最快時間,衝刺到每個句子的句尾。她的丈夫名喚傅斯丹,但我們起初有好一陣子以為他叫「傅斯當」,他個頭很高,個性溫和,舉手投足不疾不徐,講話速度也比別人緩慢。他在這片山谷土生土長,也將終老於此。他的父親安德烈老爹就住在他隔壁,八十歲那年還獵了一頭山豬,從此封槍,不再打獵,改騎鐵馬,每週兩次踩著單車到村裡採買雜貨,順便聊聊八卦。這一家人似乎很知足常樂。
不過,他們對我們有點擔心,不單單因為我們是鄰居,還可能是合夥人。透過濃濃的酒香和黑菸草味,還有更濃重的鄉音,我們總算弄清楚真相了。
我們連同房子一起買下的近兩公頃半的土地,大部分種植了葡萄樹,多年以來都是按照傳統的租佃制度,由地主出資購買新葡萄藤和肥料,農夫負責種植、灑藥和修剪。季末,三分之二的利潤歸農夫,三分之一歸地主。如果土地轉手,協議就需重新檢討,老傅擔心的就是這一點。眾所周知,不少人在呂貝宏山區置產,是為了當「別館」,拿來度假、休閒之用,好好的農地變成美輪美奐的花園。還有更罪大惡極的事,就是挖走葡萄樹,改闢為網球場。網球場欸!老傅不敢置信地聳聳肩,肩頭抬起,眉毛挑高,思索著哪有人會用珍貴的葡萄樹,去交換在驕陽下追逐一顆小球的奇怪樂趣,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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