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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屁股頂住打開的玻璃門,將行李箱拖進通往地下停車場的樓梯間。T恤底下,汗水順著胸背滴流而下;比起無風燠熱的戶外街道,這裡也只是稍微涼爽一些。有個速食店的漢堡紙袋被丟棄在一旁,發出濃濃腐臭味,絲毫無助於改善樓梯間氣味。
這裡沒有電梯。她單憑力氣,一步一步將沉重的行李箱搬往停車樓層,又忽然覺得在得知裡面裝什麼之前,其實不太想放到車上去。她在幾個垃圾箱背後找到一個相當隱密的地點,能同時避開監視攝影機與路人的好奇目光。行李箱沒有上鎖,只是扣上箱扣並繫上一條堅固耐用的皮帶。她兩手抖個不停,其中一手更因搬著這笨重的龐然大物走太遠而麻木無血色。但最後畢竟還是解開了皮帶,打開了彈簧扣。
行李箱內有個男孩:全身赤裸,一頭金髮,相當瘦小,約莫三歲大。她大吃一驚,跌靠在垃圾箱粗糙的塑膠表面。男孩的膝蓋貼在胸前,彷彿被摺疊的襯衫。否則應該裝不進去,她暗忖。他閉著雙眼,天花板螢光燈的淺藍光線照在他的皮膚上微微發亮。直到看見他嘴唇微張,她才發覺他還活著。
八月
屋子坐落在懸崖邊上,海灣景色一覽無遺。堡壘:這是當地人給它起的外號,楊恩心知肚明,但並非因為如此他才略感不滿地望著那片白牆。當地人愛怎麼想隨他們去,反正他們又不重要。
這房屋當然是由知名建築師設計而成,十分現代化,屬於經典功能主義風格,是瑞典「funkis」流行趨勢的的現代版。新funkis風。安妮如此稱呼,還讓他看了照片和其他房屋,直到他了解或至少了解一部分為止。直線,沒有裝飾。巨大窗戶能將光線與周遭美景納入室內,如此一來景致便能自動展現。這是建築師的說法,楊恩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一切都是嶄新、純潔、正確。事前,楊恩買下土地,拆除舊有的夏日小屋,並與市議會奮戰到底,直到議員們覺悟到他們當然希望他成為本地的納稅人而發給必要的許可;他甚至擺平了當地自然協會的代表,一聽到他的捐款數目,正在喝花草茶的女代表還差點嗆著。但在此建立一個野生動物保護區又有何不可?他對其他人的建築物沒興趣,也不想跟著喧鬧的野餐民眾到處晃蕩,於是就有了他這棟房屋,受到白牆保護,通風良好、光線充足,呈現整齊劃一的新funkis線條,正是他所希望的樣子。
然而,這和他想像的不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他還抱著一種奇怪而散漫的渴望想著另一個地方。那是一棟老舊的龐大建築,已露頹象的一九一二年暴發戶風格混合醜不拉嘰的六○年代增建部分,毫無魅力可言,但因位於濱海路(哥本哈根金融精英聚集的沿海住宅區)而昂貴有如天價。不過這並不是他想要這房子的原因──郵遞區號對他而言毫無意義。房子之所以吸引人是因為離安妮的童年住處很近,就在高大又未經修剪的山楂樹籬另一邊。他忍不住一幕幕地幻想著:整個大家族聚在蘋果樹下烤肉,他和安妮的父親置身於維吉尼亞菸草的氤氳煙霧中,手上端著一大杯非常高級的蘇格蘭威士忌。安妮的兄弟姊妹們帶著孩子圍在白色長形的庭園桌邊,安妮的母親則披著一條美麗的印度披肩坐在鞦韆椅上。還有他和安妮的孩子,他想像約有四、五個,年紀最小的正睡在安妮腿上。最重要的是安妮很快樂、很放鬆,面帶微笑。或許是仲夏節的聚會,他們自己升起營火,不過還是得有夠多人在場,歌聲聽起來才能符合情境。也或許只是某個平常的星期四,因為心血來潮,而且當天碼頭上剛好有新鮮的蝦。
他渴切地吸了幾口煙,目光望向海灣遠方。海水呈暗沉的深藍,白沫斑斑,風拉扯著他的頭髮,吹得他雙眼泛淚。屋主甚至是在他百般勸說下才答應出售房子。文件已經準備妥當,就等他簽字。但她卻說不要。
他不懂。那是她的家人啊,該死。女人不都應該在乎這些事情嗎?在乎親近、根源、緊密的關係之類的嗎?何況安妮有那樣的家庭……是啊,關係健全、相親相愛、緊密相連。凱爾與英娜結褵近四十年,很明顯依然深深相愛。安妮的兄弟們經常會回家來,有時帶著妻兒,有時則只因為兩人都還在以前的俱樂部打網球便獨自順道過來。如今就在隔壁,只隔著一道樹籬,便能輕輕鬆鬆每天都跟他們一樣……她怎能拒絕?但她確實拒絕了,平靜地、固執地,道地的安妮作風,沒有爭辯也沒有原因。就是不要。
所以現在他們才會在這裡。這是他和她和亞歷桑德住的地方,位在懸崖邊上。一吹起西北風,白牆四周便能聽到風聲呼號,而且他們是落單的。距離太遠無法順道經過,不能參與,也無法分享家人輕鬆溫馨的溝通,只能每年偶爾特別安排四、五次碰面。
他抽上最後一口之後丟下香菸、踩熄菸蒂,以免在乾草上起火。接著又站了幾分鐘,讓風猛力吹去衣服和頭髮上的煙味。安妮不知道他又開始抽菸了。
他從皮夾拿出相片。之所以放在這裡是因為他知道安妮太有教養,不可能偷翻他的口袋。也許早該丟掉,但偶爾總還是需要看上一眼,需要感受一下相片所帶來混合著希望與恐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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