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季_諾貝爾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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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去雪地徘徊時,發現經過一夜的冷凍,雪地表層都硬化了,甚至結成薄冰。足音清脆,在空山間傳得很遠。五六隻烏鴉在合歡東峰高處一小片密閉的冷杉上方盤旋和起落,不時發出大略三種截然不同的叫聲。

我又爬上山坡去滑了兩次雪。由於雪硬,手腕割了好幾道傷痕,雨褲也破了。

太陽昇至奇萊北峰的稜線上。

我回去山莊煮咖啡,時而抬頭看山。
厚厚地積在屋頂上的雪,昨天融化了一些之後,有的來不及滴落而被夜裡的冷氣凍結成許多支尖削的冰柱,高高垂懸在屋簷邊,此時則又開始融化了,先是一滴一滴的落,然後轉為快速連續而下,在陽光的照射裡有如亮麗的銀珠串,淅淅瀝瀝地在窗口的雪上響個不停。後來,有的冰柱整支掉落,碎片甚至撞到我的身上,驚起漫步窗外的金翼白眉。

這些台灣特有的鳥,真是貌如其名啊:雙翼銀藍中泛著金黃,眉毛既白且長。牠們有時一隻、兩隻或是三五隻,在堆疊至窗口的雪上與窗外不遠處的數棵冷杉間來回飛躍棲停。牠們毫不畏懼人,經常自在地走到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尾部上下擺動,和我那麼靠近,使我感到莫名的歡喜。然而牠們卻無平常的熱鬧喧譁,而只偶爾低沉鳴叫,叫聲中似乎還透著些微的寒涼和寂寞。

我不清楚牠們是整個冬季都待在這個冰天雪地裡,或是在遷降之後最近才回來的,但牠們卻使我想到,對所有的野地生命而言,寒冬畢竟是相當殘忍的季節。在雪封的大地裡,絕大部分的生命沉滯靜止,有的甚或死亡了,如昆蟲,有的則長期睡在重雪下,將身體的功能降到最低,如箭竹、虎杖和高山鼠類,或者如一些鳥獸乾脆出走他地。所有的動物和植物,都在大自然的寂靜裡感受著生存的嚴苛。

不過,春天總是會來的。春分距此時只有十九天了。這些金翼白眉的低鳴和雪滴的聲音,或許也可能是一種和聲,一種生命的節奏吧。這和聲與節奏在冰雪上回響,和遠近不一的各個高山深谷相呼應,一起呼喚生機的重臨。

今年合歡群峰的春天,也許真的來遲了。然而高山上的春天本就不是一下子來的。暖陽和冷風一再交替著分別照顧和吹拂之後,雪層才會逐漸消融;然後梅雨到來,解凍的水緩慢地點滴滲入岩隙,冷杉和枯灰了的箭竹則開始萌出嫩芽,小草急速發葉和成長;五、六月之後,某些植物趕緊開花,蟲卵也已孵化,而我這兩天當中不曾見到的酒紅朱雀、鷦鷯、深山鷹、栗背林鴝等等,也將呼朋引伴回到這青蔥連綿的高山草原上互比歌喉。

昨天,有兩位在這個地區作鳥類調查的研究生,以不敢置信的語氣對我說,他們竟然會在小奇萊黑水塘附近的雪地樹林裡發現一群以中低海拔為主要棲息地的紅山椒。

或許,這一切,都是宇宙大地的祕密吧,是時序的祕密,風雲的祕密,大自然的祕密。

金翼白眉繼續在我的身邊走動,融化的雪更是不斷滴答著,時間的光影在雪地裡行走。一切都是美,都是令人安心、憧憬和快樂的秩序與奧祕。我喝了一口咖啡,抬起頭來,遠遠望見南湖大山和中央尖山積雪的稜脈附近,正有一絲薄雲浮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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