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活得最久是一件艱難的事,伊吉低聲地說。
在日本,歲月的增加是美好的,他的聲音稍微放大。我的人生有一半以上是在這裡度過。
你想念維也納的一切嗎?(為什麼不直接問他:你想念什麼,當你年事已高,而且不是住在你出生的國家?)
不,我從一九七三年起就沒再回去。那裡沉悶,令人窒息。每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你在克恩特納大街(Kärntner Strasse)買一本小說,他們會問你,你的母親感冒好一點了嗎?你動彈不得。房子全是金箔與大理石。那裡如此陰暗。你看過我們在環城大道(Ringstrasse)的老房子嗎?
你知道嗎,伊吉突然說,日本的餃子做的比維也納的餃子好?
事實上,他停頓了一會兒說,父親總是講,等我長大了,要帶我參加他的俱樂部。每個星期四,父親會在歌劇院附近與他所有的朋友,他的猶太朋友聚會。每個星期四,他總是開開心心地回家。維也納俱樂部。我一直想跟他一起去,但他從不帶我去。我離家前往巴黎,然後到紐約,你知道,然後戰爭爆發了。
我想念的是這件事,從以前就想著。
我回英國不久,一九九四年,伊吉去世。次郎打電話給我:他在醫院裡只待了三天。這是個解脫。我回東京參加他的葬禮。有二十幾個人來為他送行,他們的老朋友,次郎的家人,中野太太與她的女兒,大家都悲傷流淚。
火化時,我們聚在一起,骨灰送出來時,我們兩兩輪流向前用長黑筷將未燒盡的遺骨挾進骨灰罈裡。
我們前往一座寺廟,伊吉與次郎在那裡有一塊墓地。他們二十年前就已經規畫好自己的墓地。墓園在廟後頭的山丘上,每塊墓地都用小石牆圍起來。灰色的墓碑上刻著兩人的名字,還有一塊供人獻花的地方。水桶與刷子,還有寫著梵字經文的板塔婆。你拍掌三次,向你的家人問好,然後為自己的耽擱致歉,因為你是最晚到的。打掃墓地,拿走舊的菊花,換上新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