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繼紅帶我去看留觀室改成的SARS病房,我只看到幾間普通的病房,遲疑地問他:「你們的清潔區、污染區呢?」
他指了指地上:「只能在這兒畫一根線。」我不能相信,問了一句:「那你們怎麼區分清潔區和污染區?」朱繼紅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舉起手,在胸口指了一下:「在這兒。」
我問:「你們靠什麼防護?」
他面無表情,說:「我們靠精神防護。」
我原以為天井關閉之後他們就安全了,但是急診科的門診未獲停診批准,只能繼續開著,病人還在陸續地來,沒有條件接診和隔離的醫院還在繼續開放,發燒門診看了八千三百六十三個病人,一直到四月二十二日我們來拍攝時,病人才開始轉運到有隔離條件的醫院。當時病人連輸液的地方都沒有了,只能在空地上輸。
他帶著我去看,所有的椅子還在,輸液瓶掛在樹杈上,或者開車過來,掛在車的後視鏡上,椅子不夠了還有小板凳。一個衛生系統的官員在這裡感染,回家又把妻子兒子感染了,想盡辦法要住院,只能找到一個床位,夫婦倆讓兒子住了進去。
兩口子發燒得渾身透濕,站不住,只能顫抖著坐在小板凳上輸液。再後來連板凳都坐不住了。孩子痊癒的時候,父母已經去世。
一張張椅子依然擺在那裡,原樣,從四月到五月底,誰也沒動過,藍色的油漆在太陽底下已曬得褪色,快變成了綠的,面對大門口敞開放著,像一群啞口無言的人。
牆那邊一街之隔,就是衛生部。
五月二十七日,急診科的護士王晶去世。
丈夫給我念妻子的手機短信。
第一條是:「窗前的花兒開了,我會好起來的。」
他不能探視妻子,只能每天站在地壇醫院門口,進不去,就在世界上離她最近的地方守著。
她寫:「回去吧,你不能倒下,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再下來,她開始知道自己不好了,在短信裡交代著存摺的密碼。
最後一條,她要他繫上紅腰帶:「本命年,你要平安。」
他一邊慟哭一邊念,我的眼淚也滿臉地流。小鵬瞪我一眼,做記者哪能這樣呢?可是我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