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醫生的家書

你想死時，有人陪，還是一個人靜悄悄地？

想在哪裡過身？家裡？還是醫院？有其他地方嗎？

你想死亡的過程是快或慢？突然死掉，例如忽然暈倒就走了、或者睡夢中去世，抑或是因為長期病患而死？

睡覺時死掉是否最舒服，無人知道，但如果你結了婚，早上起身，枕邊人冷冰冰的不嚇昏？還有，「昨晚我聽到有些聲音，好像有些動靜，但我沒有起身，如果當時醒了，可能可以救活？」這些對家人是很深的內疚。不過，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可以決定，所以我兩手準備。自從二千年從醫院腫瘤科退休後，我就開始寫「情感家書」。

財產我不擔心，但想身邊人準備好接受我離開。

第一次寫時我已經退休。阿仔阿女未畢業，我寫完對家人的情與愛，就寫希望他們完成學業。可是過了兩年，他們都畢業了，家書不合時宜，於是我撕掉又重寫：「你大學畢業出來做事了，最緊要不要怕蝕底……」嘮嘮叨叨都是老人家會講的說話。平時你囉唆，無人聽，但你死了喎，還不看？當然會看啦。

如是者，子女大了，想他們成家立室；女兒結婚了，又想抱孫……這封家書大約每兩年都得重寫一次，因為總有新期望，不斷「過時」。

我足足寫了十幾年，先後撕掉過很多封，前年有一天，我突然發覺有問題！原來家書除了情與愛，我還寫了很多期望，一個人死了，寫下的期望，對在生的人好大壓力，這是不必要的。

這一年我快七十歲，家書裡只寫我有多愛他們，如何不捨得。

夠了，沒有任何要求。原來人生「七十耳順」是有道理的，突然間，好感激自己老了，成個人「順晒」。

寫完再好好收起，我知道不用再拿出來看，好安樂。

──生死教育學會創會會長 謝建泉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