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論 那是我第一次親臨屠殺現場。時至今日,頭骨已全數整齊堆疊在架上,但是我初次撞見它們時,可不是這般景況。頭顱還連在身體上,大多僅存骨架,數量龐大、正在腐壞的人類屍體就這麼成堆置於盧安達的磚造小教堂裡。一九九四年的大屠殺發生之後,聯合國即刻派遣了一小隊「特別調查團」到盧安達,身為調查團的指揮官,我收到一份列出一百處亂葬崗和屠殺現場的清單。在大約十週的時間內,這個貧窮多山的國家有近一百萬人遭到殘殺──多數人死在寬刃砍刀下。我步出軍用運輸機,加入由各國人馬組成的小規模團隊,成員皆是犯罪調查員和檢察官,在種族屠殺後不出數週便在盧安達首都集合。整個國家瀰漫著一種災後的怪異空曠感。直到步出機場、坐上廂型車,我才發覺自己並未通過護照查驗站和海關就入境盧安達,因為機場裡沒有入關查驗處,也沒有海關。在我們潛意識裡代表著秩序及文明──還有安全──的象徵,經過一場肆無忌憚、全面席捲的種族屠殺之戰後,徹底消失無蹤。這讓人相當不安。
初期那段日子裡,我的任務是協助聯合國的專家委員會大略估算出數字,並且蒐集指控種族屠殺指使者主腦的證據。(設立國際法庭至少得等上超過一年。)然而,面對成千上萬的兇手,我們該從哪裡著手?
最終我們先從基佳利(Kigali)[1]南邊的小鎮納塔拉馬(Ntarama)起步,在小小的教堂建物裡,所有屍體都維持著兇手離開前的樣子──散落在牆與牆之間,堆得與膝齊高,衣物腐爛,周圍還有冀求活過這場圍攻的赤貧人民的所有物。
然而他們未能倖存。
有四位西班牙鑑識專家與我合作,在遺體間仔細翻找,挖出每一顆頭顱做簡單的計數:「女人,砍刀。女人,砍刀。孩童,砍刀。女人,砍刀。孩童,砍刀。孩童,鈍傷。男人,砍刀。女人,砍刀……」就這樣連續記上數個小時。
[1] 譯注:盧安達首都,位於全國的中心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