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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一年
在丹麥的波霍姆島
我在這裡,覺得自己好丟臉。
我坐在木條箱上,夾在擠滿滿的一籠鵝和一隻山羊中間。靠鵝群太近,牠們就朝我又吼又啄。雖然我的大衣很厚,被啄到也不會痛,還是讓我很想哭。靠山羊太近,牠又會啃我的辮子。一邊的辮子已經比另一邊短了十公分,綁頭髮的緞帶也沒了,也讓我好想哭。
我可以站起來,但是船搖晃顛簸得很厲害,站起來可能會跌倒。而且甲板上溼答答的都是水,還有糞便和魚內臟,就算沒跌倒,也可能撞到其中哪個漁夫。他們因為要多載一個十歲小孩,已經很不高興了。漁夫都覺得船上有小孩會帶來不幸,如果載的是小女孩,那更是大大不幸。
我也可以去坐在那個老人和他暈船的豬旁邊,但他可能會問我,為什麼要一個人大老遠從哥本哈根坐船去波霍姆島。我不想談這件事,一定會害我很想哭。
「山羊沒有那麼壞。」我告訴自己。牠好臭,但是牠很友善,而且似乎不介意我靠牠那麼近。牠既柔軟又溫暖,讓我想起在爐火前依偎在媽媽身邊的時光,聽媽媽唸我最喜歡的故事。我用紅色羊毛圍巾裹住頭,連頭髮一同包起來,將臉頰靠在山羊身上,閉起眼睛,一滴眼淚沿著臉頰流下來。
「傻瓜。」我對自己說。淚水流到嘴巴旁邊,我伸出舌頭舔掉。
我不會讓自己丟臉的。
「我會當個勇敢的女孩,」我對山羊說起悄悄話:「我要讓媽媽以我為榮。」
然後我就睡著了。
*
外婆到斯瓦內克的港口接我。我從來沒見過外婆,但我知道是她,因為港口上除了她,其他都是男人。外婆個子又矮又圓,活像個大木桶。她穿了一身黑,從頭巾、連身裙、靴子到披肩都是黑色,連眼睛都是黑色的,好像嵌在皺巴巴灰白臉上的兩粒葡萄乾。外婆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我在想,外婆的及膝燈籠內褲會不會也是黑色的?不管是誰,要是穿了顏色灰暗的內衣褲,應該都笑不出來。
外婆在陸地上等著,讓我一個人從跳板下船,然後走過長長的石砌碼頭。我一路上都孤單一人,外婆卻連旅途的最後一段都要我獨自完成。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光溜溜的,重心好像歪一邊。等走到外婆跟前,我才恍然大悟。
外婆驚訝得倒抽一口氣:「孩子,妳的頭髮怎麼了?」
我摸了摸頭,原本有一根金色長髮辮的地方,只剩下一叢刺刺的髮根。是山羊!我睡著的時候,牠吃光了我半邊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