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禽〉之外

特別喜歡商禽詩〈涉禽〉的兩行：「竟不知時間是如此的淺／一舉步便踏到明天」。有令人悚然而驚的效果。全詩如後。

從一條長凳上
午寐
醒來

忘卻了甚麼是
昨日
明天

把自己豎起來
伸腰
呵欠
竟不知時間是如此的淺
一舉步便踏到明天

很喜歡這個「涉」字。是會意字。左邊是一條河，右上是左足印，右下是右足印。其意是一個人走在淺水中。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的更清楚：「徒行濿水也。」濿是踏著石頭渡水。在這裡題目〈涉禽〉出現了歧義，一是渡水的飛鳥，一是涉及飛鳥的事件。前者在「物」，描繪了一隻禽鳥如何的渡河。當然這隻禽鳥應是一個躺臥在公園睡覺的閒人。後者在「事」，詩人自擬禽鳥涉水渡河勾起對時間流逝的慨歎。明白地寫人或自擬，題目卻擬物，便把這「涉」字寫成詩歌語言了。

接下來，要討論的是詞語「淺」。涉水一般指的是淺水。這裡明示淺字，是說破了。從語言技法上看，這個「淺」字是可刪去的。然綜觀全詩，前三節努力營造出慢生活的氣氛，可時間如逝川，匆匆而過。這處詩人又不作點破。可見在破與不破的拿捏中，詩人自有其考量。旁人不宜動輒修改。

再談分行。此詩可作長行的5行形式，現在行數是雙倍的3-3-2共4節11行。兩者的分別在節奏的頓挫鋪排。這種頓挫具有緩慢的效果。與詩的意旨相配合。在思考詩句的空間時，我常輕視形式上的音樂性。因我認為這是純粹的技法，並不重要。

商禽是一位重視語言的詩人。他過說一句高深莫測的話「不論瓶子裡裝的是甚麼酒，我們要清楚時間賦予它的意義。」（見詩人龍青〈最後的商禽──未完成的訪談〉）某些語言會而流失，但詩歌語言（如牛吃青草，最終成奶）卻可以作時間流逝中的砥柱。海子說「詩歌不是修辭練習」，博爾赫斯說「文學不是咬文嚼字」，商禽則說「詩歌有其存在期」。所謂詩歌語言，並不停留於一種述說，而應抵達如何的述說。而其標準至高。我如此分析商禽的詩，希望沒有中計，陷入語言的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