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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幾個學生忽然走到我的房裏來,說:『先生,我們要剪辮子了。』我說:『不行!』『有辮子好呢,沒有辮子好呢?』『沒有辮子好……』『你怎麼說不行呢?』『犯不上,你們還是不剪上算,——等一等罷。』」他們不說什麼,撅著嘴唇走出房去,然而終於剪掉了。
「呵!不得了了,人言嘖嘖了;我卻只裝作不知道,一任他們光著頭皮,和許多辮子一齊上講堂。」
「然而這剪辮病傳染了;第三天,師範學堂的學生忽然也剪下了六條辮子,晚上便開除了六個學生。這六個人,留校不能,回家不得,一直挨到第一個雙十節之後又一個多月,才消去了犯罪的火烙印。」
「我呢?也一樣,只是元年冬天到北京,還被人罵過幾次,後來罵我的人也被員警剪去了辮子,我就不再被人辱駡了;但我沒有到鄉間去。」
N顯出非常得意模樣,忽而又沉下臉來:
「現在你們這些理想家,又在那裏嚷什麼女子剪髮了,又要造出許多毫無所得而痛苦的人!」
「現在不是已經有剪掉頭髮的女人,因此考不進學校去,或者被學校除了名麼?」
「改革嘛,武器在那裏?工讀麼,工廠在那裏?」
「仍然留起,嫁給人家做媳婦去:忘卻了一切還是幸福,倘使伊記著些平等自由的話,便要苦痛一生世!」
「我要借了阿爾志跋綏夫的話問你們:『你們將黃金時代的出現豫約給這些人們的子孫了,但有什麼給這些人們自己呢?』」
「啊,造物的皮鞭沒有到中國的脊樑上時,中國便永遠是這一樣的中國,絕不肯自己改變一隻毫毛!」
「你們的嘴裏既然並無毒牙,何以偏要在額上帖起『蝮蛇』兩個大字,引乞丐來打殺?……」
N愈說愈離奇了,但一見到我不很願聽的神情,便立刻閉了口,站起來取帽子。
我說:「回去麼?」
他答道:「是的,天要下雨了。」
我默默的送他到門口。
他戴上帽子說:
「再見!請你恕我打攪,好在明天便不是雙十節,我們統可以忘卻了。」
一九二〇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