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週年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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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們這樣非音樂家的人在聽音樂時,會有意識地依據其歷史、形式和邏輯作出反應,也會根據我們的情感和想像力去感受,但要把這些反應和感受透過文字描述出來並非易事。在討論蕭士塔高維契的弦樂四重奏時,我有時必須借用文學和藝術的評論,因為比起通常學究的音樂評論,這兩者對於作品印象的反響評論有著更深厚的傳統。我會試著忠於音樂的特殊性;就其本質而言,它不像文學或繪畫那樣模仿現實,也沒那麼「自然主義」或「具象化」。不過,我主要還是從作家的觀點切入蕭士塔高維契的音樂,但這會帶來一些陷阱。從字面意義來說,嘗試「詮釋」就是大膽地針對藝術作品的意圖或成就提出見解(有些人會說是猜測)。然而,正確和不正確的詮釋之間的界線向來是模糊可變的,即便是藝術家本人,在這方面可能都不是他說了算,因為他可能早已有了比自己原先的意圖更宏大的想法(事實上,優秀的藝術家幾乎必然如此。)但是對一件藝術作品,或者一段人生故事,還是有可能作出錯誤的詮釋,錯誤的假設,或錯誤的思考途徑。可以有不同的見解不代表所有的見解都是成立的。而在討論蕭士塔高維契時,我們必須無時無刻在心中牢記那些確定已知的事實,並恪守不渝——這點非常重要,因為終其一生,謊言、欺騙和誤解都對他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挖出已逝藝術家的真相一向非常困難,會遇到的多重阻礙諸如:嫉妒的競爭同行為醜化他而說謊;奉承的信徒為彰顯他們英雄的偉大而說謊;非刻意、但不夠精確的回憶,會弄錯事實並混淆視聽;同時代的評論經常愚蠢,又總是欠缺客觀,古今皆然;還有,藝術家自己的守口如瓶或閃爍其詞,又或者,單純就是無法明確表達自己的藝術創作內容。不過就蕭士塔高維契來說,我們會遇到的層層阻礙還遠不只這些。靜默是他一生事業的核心,存在他的音樂裡(尤其是在晚期作品中,音符常常像是從一片深沉寂靜中被引領出來,或將它們送回其中),也在他的人格特質中(有很多他在朋友陪伴下,也獨坐在靜默中的軼事流傳),更特別是在他生活的二十世紀俄羅斯景況中。在那種環境下,發言就等同背叛,說出真話就等同出賣自己。私人信件可能被攔截,私底下的耳語也可能被傳到有心人士耳裡。歷史每隔幾年就會重寫,沒有人能倖免於那些突然的回馬槍。所以聰明的人懂得規範自己,除了玩笑或無關緊要的話,不會在紙上留下任何記錄。人們學會用暗語說話,但暗語本身就不夠精確,也無法用來完整表達。任何出現在那個世界(或許其他世界也是)的東西都不能只從表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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